“凭什么跟着那个暴君姓?”话一出口,庄灵又压抑住冲动的暴躁,缓了下语气,道:“名字好,姓氏要改。”
韩衡冷冷道:“大梁国姓,这个姓很好。明帝的儿子,不跟着明帝姓,难道跟着敌国叛将姓?”
“大梁跟北朔现在还不是敌对关系,就算有一天是,我也不是叛将,皇帝昏聩,我是为北朔百姓,扶持明君上位。你不信回去问问北朔人,他们是现在日子过得好,还是以前日子过得好。难民已经都迁出了京城,得到很好的安置,流民全都集中起来,重新分配土地给他们种植,军饷也提了上去,战死的士兵家里都能得到一笔可观的丧葬费,有父母子女的能拿到更多,至少保证家里妻儿老小日子能过得下去……”
“没看出来,三皇子挺会笼络人心。”
庄灵道:“我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只为了私仇,你不相信,不相信算了。”
韩衡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我就是不信,我看得很清楚,你不是什么好人。”
“谢谢你了,不管是不是好人,我是你男人。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庄灵喘着粗气说,说完又觉得不该这么跟韩衡说话,他离开北朔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在媳妇面前装孙子,但就是听不得韩衡说别的男人好。
韩衡没有说话,他腰子更疼了。
“怎么不说了?不帮明帝说话了?就算我不是好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南楚作战时,让人挖一个大坑,把南楚一个城的百姓都给坑杀了。他最擅长从敌人钢牙里撬出沾血的实话,他的军营里有八十九种酷刑,每一种都惨无人道,我估计他瞒得密不透风,不敢让你这小白兔知道。”
“我怎么小白兔了……”韩衡本来不想搭理庄灵,黑明帝就算了,黑到自己头上实在不能忍。
“薛氏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把她当亲妈想赡养她一辈子了,米幼把你出卖给明帝你怎么不踹断他的命根子,还留在身边让他帮你办事,还有我……”庄灵似乎笑了一下,“我撒了这么大个谎,把你的人和心都骗走了,你也不知道恨我,不知道回来报复我,还乖乖把我的儿子生了下来。你说你不是软弱可欺的小白兔,谁是?”
“我怎么不恨你了,我恨死你了恨不得你去死好吗。”韩衡怒道。
“你现在就可以咬断我的脖子。”庄灵凉凉道。
韩衡真是想给他脖子一口,但是,“你死了谁背我去医馆。”
“我赌十两金子,到了医馆你也舍不得咬我。”
韩衡被他气得语无伦次了:“你是不是傻啊,我在梦里杀了你,现实中的你还不是毫发无损?!”
“起码挺疼的,你就不想让我难受难受?”庄灵循循善诱道。
韩衡拿脑门儿狠撞了一下庄灵的后脑勺,庄灵朝前一栽,吓得韩衡赶紧抱紧他的脖子。
“嘿嘿,逗你的。”
庄灵背着韩衡,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韩衡喘了口气,“骗子挨雷劈。”
“听说弑父也要挨雷劈,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韩衡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他有点难受,想起来北朔老皇帝拿他爹做人质,结果不仅没能威胁到庄灵,而且他爹也被咔擦了。韩衡使劲甩了甩脑袋,妈哟,他又不是真兔子,心软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暴君跟你处得好吗?他想立你为后?”庄灵漫不经心地问。
他们走出了树林,下得有点大的雨把两个人浑身都淋s-hi了,韩衡吸溜了两下鼻子,暗道,千万别发烧,这么造下去,这个国师娇花一般的身体就要被造完了。
“很好啊,什么事都有人代劳,我要吃葡萄他就给我剥皮,我要上树他就给我搭梯子,我不想被关在后宫里他就允许我随时出宫,刚开始他的女人还想找我麻烦,全被他料理了,平日里我多走两步他都怕把我累着,吃饭恨不能亲手喂我,喝水恨不得自己先尝尝烫不烫。”
“你上厕所他还恨不得帮你脱裤子把尿吧?”庄灵嗤笑道。
“反正比你好,比你好一万倍。”韩衡不客气地说。
“那也好。”
韩衡眉头一皱,突然接不下去了。
谁知道庄灵下一句峰回路转:“我不喜欢没竞争力的对手,现在你没在我身边,他对你好最好,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就杀了他。”
韩衡愣了愣,好一会才嘲道:“几个月不见,你长能耐了啊,明帝也是你说杀就杀得了的?”
“早晚要干一架,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韩衡跟他没话说了,而且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精神不济,昏昏欲睡。但想到如果不在梦里治好伤,醒来以后不断失血也会要了他的命,只得强撑着。
不远处已经能看见城镇的影子,灯光稀疏,但好歹是有人。庄灵把韩衡背到一家门口悬着壶的医馆门口,医馆里灯亮着,但门已经关了。
庄灵把韩衡放下来,让他靠在屋檐下的木架子旁,上去敲门。
韩衡脱下s-hi透的披风,挽在手臂上。
门里传出个老头的声音:“谁啊?”
“病人,大夫在吗?”
接着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大晚上的不看病,去别家,怎么回事……”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低,被老头制止了。
庄灵扬声道:“我媳妇伤得很重,扛不到明天早上,求大夫发发慈悲给看看。”
韩衡从没听过庄灵这么说话,颐指气使的、暴躁抓狂的、火冒三丈的、偶尔温柔的哄人,但没听过他这么低声下气,去求一个平民。
一股恍惚感蹿起,韩衡忍不住想,果然是在梦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端着碗正在吃饭,室内就一张桌子四条凳,很是简陋,她头上包着布巾,不悦地瞪着庄灵,“现在年轻人真不懂事,老头子……”
开门的老头喝道:“你闭嘴。”转过来,目光越过庄灵,看见因为失血过多又让冷雨冻得脸色发青的韩衡,下巴向韩衡的方向扬了扬,对庄灵说:“把人抱到后面去,跟着我。”
“爹,我来帮忙。”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走过来。
“你去烧点热水。”老大夫吩咐。
小伙进屋去了。
庄灵把韩衡横抱起来,跟在老大夫身后进屋,在老太太刀剜一样的目光里跟老大夫进了另一间屋,把韩衡放在一张特别简陋的床上,应该平时就是给病人躺的。
旁边有一张旧桌,笔墨纸砚齐备。
第140章 一四〇
老头儿用刀剜去肿胀发白的腐r_ou_,韩衡疼得有点神志不清,张着一双迷离的眼睛,嗷嗷呜呜直叫唤,给老头不耐烦地塞了块毛巾让他咬着。
重新上完药,缠好纱布,韩衡靠在庄灵的手臂上,事实上他不太清楚自己是靠在哪儿,只要有个地方让他靠着就行。
庄灵手指拨弄了两下韩衡s-hi润的乌发。
老大夫出门前锐利的目光瞥了一下庄灵,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传进韩衡的耳朵里。
“别把我这里弄乱了,看那边。”
庄灵顺着老头的手指看去,老头在这间屋子里供着观音菩萨,俩又大又红的苹果堆在香炉前面。
“菩萨都看着,说话做事都注意点自身。”
韩衡疼得睡不着,他只是昏沉,庄灵摸到他的头特别烫,打了一盆水,交替用两块布巾给他冷敷。
韩衡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在自己梦里睡着的感觉很微妙,但他感到有人在亲他,勉强捕捉到一点神志,睁开眼,就看见庄灵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脸上,庄灵的鼻梁贴着他冰凉的鼻子,温暖柔软的嘴唇交错着,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带来难以形容的舒适和惬意。
韩衡一把推开庄灵,挣得痛叫了一声。
庄灵的神色在那一瞬看上去很难过,脸色是被雨水泡发的苍白。
管他那不难过,韩衡自己都要难过死了,太他妈疼了,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有点变形,痛吟如同细细的猫叫,一下一下倒抽冷气。
“我去叫大夫。”庄灵当机立断,却被韩衡一把拽住了。
那股疼痛过去以后,韩衡拉开被子往里看了一眼,隐有一点粉红从雪白的纱布透出来,他呆坐着等待,见没有出更多血,松了口气,眼前金星乱跳。
“没事,你别再碰我了。”韩衡心有余悸,他现在心还控制不住跳得厉害,主要是痛的。他不太想去看庄灵,这就像你有个旧伤口,眼看要好了,又给它戳烂,比上一次还痛还让人无奈。他现在是没力气赶走庄灵的,只有由着他。
“嗯,刚才我冲动了。”庄灵干脆道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韩衡小指掏了掏耳朵,“你去找老大夫拿点药,安眠那种。”
“你想回去了?”
“不然呢?这么痛,起码我梦外的伤口是不痛的。”
“拖得越久,你梦外的伤口会一直止不住血,也许会危及x_ing命。”庄灵嘴唇嗫嚅,纠结半天,挤出一句,“我不占你便宜了。等你伤好了再说。”
韩衡头疼欲裂,他偏过脸,虚弱地注视庄灵,眼神比什么时候都认真,“我们俩就这样了,庄岐书,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也给你骗了,以后你别找我了。将来战场上见,我不会手软,你也犯不着,各有各的命。我们各归各位,该走哪条道,互不相扰,行不行?”
“不行。”庄灵去拉韩衡的衣服。
韩衡死死按着不让他拉。
“我看看。”
“不。”韩衡强硬道。
“不给我看,我就亲你了。”
这下韩衡真的松了手,缩成一团的样子让庄灵看了哭笑不得,心里又隐有些难受。韩衡简直避他如蛇蝎,哪怕他背着他走了这么长一截山路也一样。从前那些浓情蜜意,甜蜜时候彼此抱着亲嘴的亲昵像一个太好太美的梦,咣一声碎了,什么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