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又想起了一些伤心往事。韩衡理解地拍拍郎东的肩膀,正色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做人应该向前看,他们进去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师父告诉过你吗?”
郎东摇头:“她只知道这些人都已经作古,这件事在数十年前,很多人都知道。但神女像附近有复杂的机关,寻常人根本没法靠近。就算能进去,也没有谁敢用命去赌。当年进入神女像的已经是当时的绝顶高手,金水人本就爱琢磨旁门左道,即便为其余五国瞧不上,但不得不承认其杀伤力。所以金水虽小,大梁却一直不敢贸然进攻,甚至愿意接见他们的使臣,让他们在驿馆住着好饭好茶以待。”
韩衡想了一会,郎东继续道:“还有一个可能,你的梦境里看见的事情,未必就是真实的未来。天裔族国师从没有哪一任是有预知能力的,过去的你固然可能真的能预知未来,但现在。”
“我在学。”
郎东摆摆手,眼眸低垂地喝了口茶,两手按膝,身体微微向后仰,以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韩衡说:“我更相信这是一种天赋,如果预知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得的能力,天下人都会趋之若鹜。谁不想知道以后自己会飞黄腾达,还是混沌一生?”
“世事无绝对,总有人不想知道。”韩衡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我想过了,手札还是国师自己写的,我有一个想法。”
一室安静,空气中茶香轻浮飘散。
“国师算到了我。”韩衡拇指在鼻端帅气一抹,“他算到会被绑架,划破脸,丢下山崖等死。算到了他自己会死,所以他留下的手札才会数量如此之众。”
郎东不太相信地紧蹙起眉。
“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即将会死,而且知道是怎么死,最正常的选择,是先下手为强,将凶手先除去,或者破坏凶手下手的时机。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给我留一堆手札,如果我要读完观星塔里的东西,没有个十几年是不可能的,但有了这些手札,至多数月,我就能读完记熟。”
郎东哼笑一声,摇摇头,“据我所知,大梁国师可不是一个大公无私之人。他自然是事事为明帝谋算,但他要的是天裔族不可动摇的地位,如果明帝能一统天下,应该马上就能知道,到底国师要的是什么。君明焱原本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幽禁在冷宫,国师对他恩同再造,多年来二人步步为营,可以说没有国师就没有明帝。自私是人的本x_ing,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让后来者坐享其成,还连x_ing命都搭上去,你这简直……你说的是大梁国师吗?”
“你不懂。”韩衡道,“你是个没开过花的万年铁树,一直都是暗恋。国师为什么帮君明焱?一开始君明焱是最没有实力的一个,国师才几岁,就是个毛孩子。他不选别人,选了一无所有的君明焱,君明焱不管达到再大的成就,那也是国师给他的。君明焱为人耿直,是个用实力说话的硬汉,有恩必报,当然,有仇也必报。”
郎东:“这跟国师不反抗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我看了他的日记。”韩衡喘了口气,心跳加剧,就好像感知到当时那个晚上,国师的心情,绝望,孤独,一点点看着自己的心沉没到深不见底的冰冷里去。
“怎么了?心口痛?”看韩衡一脸苍白,激发了郎东的医者本能。
“没有。”韩衡摆摆手,接过郎东递来的热茶,喝干。
“这个国师想跟君明焱生个孩子,在他算出天命之子的时候,就想和君明焱生个孩子。但是君明焱不肯。国师就是个冷艳高贵,运筹帷幄,就没有什么事能逃出他掐指一算。但是他没算过跟君明焱的将来,他可能不敢算,大梁天子跟国师是很微妙的CP……”
郎东:“??”
“就是一对儿,是搭档。每一任天子和国师,都是友达以上,当然,他们不一定喜欢男的。我不知道君明焱出于什么考虑,看样子他也挺喜欢国师,但人脱光了他也不肯上,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现在他倒是巴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郎大叔,你那什么表情。”韩衡一顿,皱眉,迟疑道:“你又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郎东作势起身,“说太久了,我炉子上还炼着丹药,我那个笨徒弟不会弄……”
“站住!”韩衡一脚踏上桌子,拽紧郎东的袍袖死不撒手。
郎东被他扯得滚到地上,两个人滚在一起,韩衡两手钳制着郎东的双臂,怒吼道:“说啊!”
郎东被一吼,耳膜都要炸了。
“你撒手。”郎东喘息数声,整个人都要断气,上了年纪,简直要命。
“我不,你先说了我再松。”
四目相对之间,郎东无奈认输,边喘气边扯被勒得变形的襟口,淡道:“天裔族男人生了孩子之后,寿命会大打折扣,从孩子降生,一般只能再活十五年,甚至更短。但从来没有一个天裔族的男人生完孩子还能长寿的。而且,大梁国师从来没有人活过四十岁,一生殚精竭虑,精于算计,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韩衡就是个例子,他生不生孩子,都是短命鬼。你不想想他多少岁开始给君明焱布局。”
韩衡懵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没发觉已经松开了郎东。
两个人坐在地上,俱是粗声喘气。
片刻后,韩衡爬起来喝了一杯茶,喝得太急,呛咳不止。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郎东的声音说:“我犯下的错,我会为这件事负责,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尽量为你调理身体。”
韩衡搓了一把脸,头埋在手里,半天没抬起来。
现在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韩衡陷在黑暗里,神思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国师算出天命之子以后,想跟君明焱生个孩子,一番色|诱仍然不成,他本来心高气傲得不行,结果君明焱无情拒绝了他,当时的国师一定恨不得去死。然而他如果直接去死,也就不是什么奇人了,死之前,他留下了不少最后的布局,这些手札就是其中一部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被另外一个人占据,恐怕也知道后来者是个一窍不通的傻逼。但是无论傻逼也好,能再有一条命,一定会珍而重之,想方设法活下去。
如果这个人想活,就一定会按他留下的东西去求生。
君明焱有这个世界最粗的一根金手指,他不想用,原因就是,他不想让韩衡本就短暂的人生更短,有一分一毫伤害这个人的办法他都不想用,即便整个天下都唾手可得。
而国师不知道,窗户纸捅破,又被君明焱毫不留情拒绝之后,顿时万念俱灰,平静地顺势而为,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韩衡抬起头,眼圈泛着红,抿了抿唇,他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这事庄灵知道吗?”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cao。”韩衡现在心情十分复杂,脑子全乱了。
第146章 一四六
一连七天,韩衡把自己关在观星塔里,谁也不见。
“这么下去大人会死的!怎么办啊啊啊啊——!!!”一早过来蹭吃蹭喝的涂明惠一手狰狞成爪,隔着一厘米,从自己脸上崩溃绝望挠下来,满脸惊恐地:“嗝儿——”往脸上扇扇风,涂明惠羞涩地朝其余诸人笑了笑:“吃得有点多,谁给我弄一杯乌龙,消消食。”
众人眼前一亮。
涂明惠揪着衣角轻轻扭了扭身,“云蓉姑姑,我渴得很,烦劳姑姑走一趟。”
她背后一声冷笑,“你不就是头大乌龙。”
涂明惠转过头。
韩衡皮笑r_ou_不笑地盯着她,眼下两个大大的乌青,一脸青白,像个痨病鬼。
涂明惠尖叫一声,眉头数下抽搐,目中流露出深切同情:“大人,您怎么了?虽说您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可还有数日才是婚期,这几日把您憋坏了吧,也用不着忍痛躲着不与陛下相见呐,俗话说得好,强撸灰飞烟灭呀大人!”
“……”韩衡怒而飞起一脚,然而太虚弱了,脚底一滑。
米幼连忙把他扶住,韩衡牢牢抓住他的袍袖,带血丝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紧盯着他,嘴唇嗫嚅。
“大人,万万不可啊。”乌翠惊而捂嘴,脸色一变,“您已是陛下的人了,即便尚未昭告天下,行立后大典,这你们可也已有夫夫之实了啊!”
“……”韩衡气得一个白眼,咬牙切齿地瞪住两个满脑子不知道是什么的女子,心想,唯女子难养!
“大人,您想说什么?”米幼脸颊微微泛红。
“是呀,大人,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死了再说就没用了。”莘渊嚷道。
“我……饿了!”
韩衡一个人吃完三碗饭,一整只油滋滋的烤鸭,不知道喝的什么汤,只知道里面有松茸,鲜香无比,一脸满足地瘫在矮榻上,昏昏欲睡。
“哎,先别睡,大哥,你都闭关七天了,你知道宫里宫外都要翻天了吗?”涂明惠抓住韩衡两肩,使劲摇来摇去。
韩衡连连摆手,直被摇得差点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最后两眼翻白地一脚踹开涂明惠。
涂明惠委屈地用手绢沾沾嘴角,撇嘴道:“大哥,人家好心好意来瞧您,即便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您也不成老拿脚踹啊。”
“你给我闭了!”韩衡怒道,想吐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逼得他满脸发白。好半天他才缓过来,喝了口消食的酽茶,道:“发生什么事了?”
米幼回道:“北朔也派了个使臣团,来观立后大典的礼。”
“而且是庄岐书带队。”乌翠道。
韩衡愣了一下,犹如一头猛兽在他心上轰地撼了一下。韩衡一脸平静地淡道:“所以呢?现在两国没有交战,明帝应该没有理由拒绝他们来观礼。”
“正是,现在其余三国使团都已经到了皇都,住在同一所官驿之中。”乌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