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或许不在家。我虽是这么想,脚步却没停下来,朝他家的后院走了去。后院竹凳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单薄衣裳的男子,披着头发,白皙的手撑着他的下颌,神色自若地品尝着陶瓷杯中的浓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喝酒了,但是这个人却是我两个月以来一直牵肠挂肚的。我不知道见他的面以后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回廊的一端,怔怔地看着他。
没一会,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却是依然看着原来的地方,轻声说道:“呵,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才出来?”我知道自己是又被他发现了,想了一会,还是打算出去见他。
可是在我迈出脚步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绫罗裙缎的女子,头上别着玳瑁簪,耳上挂着金凤镶玉坠子,略施粉黛,面容却是冷若冰霜。原来女子打扮过以后会如此俊俏。这人竟是那个从不穿金戴银装束朴实的燕舞。
燕舞走到他的身边,眼神有些飘忽,欲言又止。弄玉也不急着问他,直等了许久她才问道:“你终于回来了。”弄道点点头,一脸坏笑:“怎了?才出去几天而已,你就想我了?”他的嗓子与以前不大一样,有些沙哑,看样子是感冒了。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对我如此,对燕舞如此……说不定对莺歌也是如此。
燕舞说:“我听说你叫温采去帮你杀蜚蠊血王和重火宫主。”弄玉说:“是又怎样?”燕舞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冷笑了一下:“哼,正派那几个老头对我来说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这两人才该是先除而后快。”燕舞说:“你不是从来对这些虚名都没什么兴趣的么?而且……你为什么要叫温采去?”他说:“蜚蠊血王利用蜚蠊血母来杀潜伏在他手下的女干细,结果没想到那个女干细早就跑到一个破村庄去当说书人去了,血母像个傻子,居然连个糟老头都解决不了,最后还是死在我手上了。”燕舞有些急了,当下就变得有些激动:“你说这么多都没说到重点上!你明知道温采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重莲是何等可怕的人物,他冷血无情,草芥人命,你居然叫温采去接近他……这不是明摆着要温采去送命吗?!”弄玉也有些动怒了:“重莲可怕?待我大功练成,他那‘莲翼’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天下第一人还可能是他吗?”燕舞已经气得几近怒发冲冠,声音也变得十分尖锐:“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竟然在练《葵花宝典》?!你可知道温采差一点就死掉了?莫非你重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我站在廊柱后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原本玉润的皮肤此时布满了深紫色的血管,看上去就像中了奇毒一般。我想我一定是太冷了。
弄玉冷淡地说:“燕舞,够了。我对温采有没有感情莫非你不知道?他是个男人,我弄玉再坏再冷血,也不可能变态到去喜欢上一个男人。”
燕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声音已经开始微微发颤:“不、不……你和温采相处了近十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么?他为你付出了全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又笑了:“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呢。难不成……你喜欢上温采了?”燕舞看着他,声音中带着更加明显的惶遽:“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只是我的弟弟而已……”
他站起身,朝她走过去,脸上的笑意是更加明显了:“那你帮他说什么话?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抱怨我好久没碰你了,对吗?”
燕舞吓得连连后退,此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着那个秀美的男子倏地抱住了那个生着仙姿佚貌的女子,然后疯狂亲吻着她……如暴雨梨花一般,吻到她的全身都酥软了,他才满意将她横抱起来,朝自己的屋内走去。
这样的情景真是好熟悉,我怎么好像在哪儿……看到过呢?
那个男人是弄玉。
那个男人是我为之倾尽所有生命和感情去爱着的弄玉。
我看着连绵不绝的霰雪从天上飘落,零零散散,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弄玉家的花园里只剩我一个人,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阵风吹来,穿透了我的单衣,刺伤了我的皮肤。
衣袂在风中轻轻震颤着,我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塑像。
那人的房间里原本点亮的烛火此时已经熄灭了,可是屋内的火盆的亮光却依然灼灼燃烧着。我想,那里面一定很温暖吧。
园内,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一些梅花树,几枝红梅越过墙围,花枝招展,开得极是艳丽。
潇水延漫无沓浪,湘江荡漾永流长。霏雪飘零未自伤,绛梅落处皆断肠。
在这样宁静的时刻,我听见了风声,水声,花开声。
还有心碎的声音。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今看来,我是什么都没有了呢。
什么都没有了。
第十三章 鲽离鹣背
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弄玉。
秦印月也回到了零陵,还专程来给我报了平安。我一直待在零陵,一天无所事事地坐着,或是上街漫无目的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