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他解开了我的哑穴,朝门外挥了挥手。没一会儿就有几个穿着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搀扶着我,朝外面走去。
桓雅文走出来以后,我就听见了里面的喧哗声,估计他是把群众了,但是我估计没有什么人敢出来阻拦。虽然桓雅文不像弄玉那样残忍,可他的武功造诣也是不可小觑的。
我被抬进了一个轿子坐着,浑身的血已经结了痂,但是疼痛却像是在伤痕下继续蔓延一样,一点点腐蚀着我的血肉。我看着帘上的流苏,发现现在的自己几乎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后来轿子起驾了,却未见桓雅文出现。
我坐在里面,听着轿子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原本已经很痛的身体几乎要散架了。依然是不知在里面待了多少天,只觉得天特别冷,不时会有人上来给我送桂圆西米粥,替我擦拭面颊,还告诉我已经走到哪了。
在轿子上浑浑噩噩地坐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道是哪一次睡着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我睡得很轻,一下就醒了。我半眯着眼,在轿中隔着轻纱忽然见着了一个人影,骑在高大的白马上,白色的轻衣正衬得他面如满月,眼如明星。他用折扇挑起了轿帘,探来一张清秀的脸,剑眉轻扬,唇角抿成一个半月,我一时让他的举动惊呆,竟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像一汪春水,他细细的打量我一番后,坐直来,柔声对我说:“温公子,你可觉得身子好了些?”那嗓音轻飘淡定,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时间我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他竟然还记得我。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笑了:“现在我们到京师了,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替你把身子治好。”
我没觉得感激,只觉得很奇怪——我和他不过是泛泛之交,为何他先是得罪这么多人把我救出来,又把我带到京师来治病?反正现在我是活死人一个了,只要是想杀我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取我性命,桓雅文若想要杀我,根本不必费这么大力气。
或许他是想利用我寻找弄玉吧。那他肯定要失望了。现在我和弄玉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
就连我自己想要找他都难。再说,对于弄玉来说,我算个什么?他可能来找我么?
我想答案我是知道的……这我早就知道了,失去弄玉后,我的世界早已荒芜一片,只剩下回忆和想念在无形中缓缓蔓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比现在更难过了。
此时已是黄昏。我被带进了一个庭院,那庭院看上去比弄玉的家还要大得多。
我们穿过了一个行廊,道旁的红柱上,鸢尾花纹和菊花花纹交错在一起,堂皇而又不失文雅。赤色的屋脊上,蟠龙攀爬旋绕着,栩栩如生,恍若下一秒就会飞腾起来。行廊左右有许多不大不小的潢池,中有许多红黑鲤鱼徐徐游动,勾起水面的粼粼波纹。池边摆着些鲤簰篓笼,整齐堆叠着,似乎常有人来此打理。
桓雅文在前面带路,他身边的丫鬟点着柳黄色的纸灯笼,灯心在风中微微晃动,模模糊糊的,就像是一层笼罩着轻纱的矜持少女。那四处散荡出的晕黄落在了桓雅文雪白的轻衣上,将那衣裳的颜色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他的动作十分沉稳,走在路上靴子与地面摩擦出簌簌的声响,我想起那个走路没有一点声音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把别人吓一跳。
桓雅文将我安置在了一间不大却是十分舒适的客房中就离开了。我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想他的声音我到底在哪里听过。
他出去以后,我朝屋内四处看了看,终于视线停留在了衣柜旁的铜镜面上。
我蹒跚走到那个铜镜面前,却被里面的人给吓得说不出话来——双眼凹陷,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头发虽已梳理好了,可是脸上却有好几道长长的口子,现在已结了壳,可是那伤口划得那么深,估计不留疤都难了。
我从来都不是特别好美的人,但是毁容这样的事实我还是没法接受的。我不断安慰自己,爹说过,男子不需要生得太漂亮,只要有能力,能够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便是成功的人……可是我哪有什么事业?现在的我,比起那些独守空闺的怨妇还要来得懦弱。毕竟她们有自己要等的人,而我,对什么都已经没有兴趣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人亦是如此,那些可怖的痂粗糙硌手,但是已经不疼了。我又环顾了四周片刻,走出了客房门。
我顺着小池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两个人影。仔细看了才发现那两人正是桓雅文和以前我在零陵看到的他的丫鬟九灵。
九灵的声音依然和以前一样清脆得跟唱歌似的,但是听上去好像不大开心:“公子,我听说您救了一个叫温采的少年,那人可是我们在零陵见过的那个娘娘腔?”桓雅文说:“九灵,不得无礼。温公子是个好人。”九灵不屑地说:“您别以为九灵不知道,那温采的确是个男宠,他和大公子……反正,您别忘了霓裳公主就行了。”桓雅文说:“九灵何出此言?”九灵道:“我听人家说,兄弟之间感情最深,两人的嗜好也是最像的。既然公子与大公子是兄弟,那也很可能会对他的情人也产生感情呢!”桓雅文说:“我不轻视同性之恋,可我喜欢的是女子,你就别再胡乱猜测了。”九灵一下就笑开了:“九灵就知道公子是喜欢霓裳公主的,您以前还不承认呢!公主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一点都不刁钻,可比那个温采好多了!”桓雅文轻轻喟叹一声,道:“温公子可是男子……你想得太多了。”九灵带着点撒娇的口气,发嗲道:“人家就是不喜欢温采,公子要是和温采在一起了,九灵第一个不理你!”
桓雅文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走出去了。那两人似乎都有些吃惊,可我却是十分淡漠地对九灵说道:“九灵姑娘,虽然弄玉是男子,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任何英俊的男子都感兴趣,没人会与你,哦,不,与你的什么公主抢丈夫,你尽管放心。”桓雅文背着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九灵那张俏丽的小脸立刻就扭成了一团:“你、你……”我不管她有多生气,我只知道我已经连生气这样简单的情绪都做不到了。我对桓雅文说道:“桓大圣人,多管闲事未必会得到好报,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或许你现在救的,就是一条毒蛇。”桓雅文微微一笑,道:“温公子不是不讲理之人,不会无故伤人。”语气倒是笃定,就像我一定不会伤害他一样。我乜斜了他一眼,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的笑容露出了让我很不愉快的自信:“在下看人一向很准。”我说:“那这一次你错了。”我说完这句话,便径直沿路走去。桓雅文在身后说道:“天气凉,温公子可要自个注意身体。”我停下来片刻,没回头,又继续沿池漫步去了。
往后几日我都是坐在床上进行所谓的修养,不时有几个大夫会来替我把脉,然后又摇摇头走出去。我也不问他们我的伤能不能痊愈,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子,我觉得没那必要。我现在只是在等待机会,等我身体好一些了,就放把火把这宅子烧了。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隔了大概有半个月,我就能坐起来了,但是要下床走路还是困难。
某日早上,九灵替我端来了熬好的汤药。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床上调理内息,知道她推门,但是也没打算睁开眼睛,只当作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却走过来,先开口和我说话了:“温采,你别老窝在床里,真的不叫你你就一直待这里,也不觉得无聊的。”我说:“有劳九灵姑娘费心,我觉得这样挺好。”她原本就有些不耐烦,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像火药爆炸了:“喂!我是说认真的,谁和你开玩笑了。”我说:“没人开玩笑,我也是认真的。”也不知是她的情绪自制力变差了还是我成精了,九灵把药碗往桌上一砸,就冲出了门去,在外面还听见她的抱怨声:“真受不了那个娇少爷了!也不知道公子留他在这里是做甚么!”随即声音就变小了,然后就变得支支吾吾的,估计是看到什么人了。我勉强支起身子,打开窗户,端起桌上的汤药就准备往外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公子走了进来,正是桓雅文。而我倒汤药的动作就这样悬在半空,顿时整个屋内阒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