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作者:春溪笛晓/不游泳的鱼【完结】(6)

2019-05-10  作者|标签:春溪笛晓 不游泳的鱼


  薛少凌撇了撇唇,嗤笑:“啧,小气的老头,不就是几本书嘛。”
  薛少凌打发走办事的人,又招来屈敖问:“识字吗?”
  屈敖闷声说:“识字。”
  薛少凌说:“那挑本书来念给我听。”
  屈敖领命行事,去薛少凌刚添了新书的书房寻了书过来。
  薛少凌松懒地躺在他的逍遥椅上,悠悠然地闭着眼,示意屈敖坐到一旁开始念书。这事儿他以前一般叫个美貌婢子来做,如今换了屈敖那低沉的嗓音听来颇有些不习惯。
  薛少凌听了一段,让屈敖停了下来,转过头问:“知道你刚才念的是什么意思吗?”屈敖断句不对,若非接不上气了绝不停顿,把好好的文章念得不成样子。
  本就是不易读通的兵书,被屈敖这么一念就更难懂了。
  屈敖顿了顿,摇头。他过去以练武为主,字是识得的,却没好好地学过别的,是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压根看不明白。
  薛少凌趣道:“你说的识字,还真的只是识字啊。”薛少凌喜欢屈敖身上的狼x_ing,难得起了好心,“看来你以前的师父只看重武艺。这个就不对了,你一个人固然可以敌过十个人,可若对方有百人千人,甚至有万万人呢?”
  屈敖目光沉沉。
  薛少凌说的是对的。即便他武力非凡,即便他当初能赶回父兄身边,在那等险境之下也帮不上半点忙。杀得了十个北蛮人,杀得了一万个吗?更何况那时围城的北蛮人远远不止一万。
  薛少凌见屈敖面色变了,也不多戳他痛处。
  他抬手从屈敖手里拿过那本书,缓声念出最前面的一句。
  平日里薛少凌说话总带着几分恼人的劣笑,刺得人恨不能撕了他的嘴,念起书来却不一样。那嗓音像三月里头徐徐吹来的风,轻轻地扫过屈敖心头,叫他莫名心痒。
  薛少凌用书一拍屈敖脑门。
  屈敖猛地回神。
  薛少凌说:“听出不同了吗?”
  屈敖点头。
  薛少凌念的时候断了句,那文绉绉的话就明白多了。
  薛少凌见屈敖还算虚心,便给屈敖解说了几句,才接着往下教。一本书也没多少字,薛少凌慢悠悠地讲完了,午膳时间还没到。
  薛少凌喝着屈敖递上的茶,对屈敖说:“我不用你伺候的时候你便去书房那边看我今日叫人取回来的书,有不懂的且来问我。等学通了再来给我念书。”
  有了这一上午的教与学,屈敖知晓薛少凌绝非外界传言般不学无术,反倒比许多同辈要聪明得多,只是不知怎么会有那么不堪的名声。
  屈敖认真应下。
  第二日屈敖要来当值,却被人挡了回来,说薛少凌让他去书房看书。屈敖转身走了一段路,从窗外看去,却见薛少凌懈懒地枕在一个美貌婢子腿上,那美貌婢子手里拿着本书,好像接替了他昨天的位置在念书给薛少凌听。
  屈敖目光一顿,手不自觉地握紧。他恍然想起并非那美貌婢子接替的位置,而是薛少凌从前一贯如此听书,昨日让他来念才是意外。他看着那美貌婢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烧灼着他的心脏。
  屈敖蓦然加快脚步。
  薛少凌说了,他学通了便由他来念书。
  屈敖夜里点灯看书到半夜,终于撑不住合上了双眼。
  半梦半醒之间,屈敖感觉自己膝上压着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薛少凌枕在上头。薛少凌半闭着眼,神色安然,唇角和往常一样微微带着笑。他的心猛跳几下,突然忘了所受的屈辱、忘了所背负的国仇家恨,想着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第十回
  薛少凌十分苦夏,到了夏天便不怎么想动,出去惹是生非的次数少了许多。他每日在学堂里打盹,醒了就喝些沁凉的冰镇酸梅汁,堪堪把炎炎酷夏给熬了过去。
  秋季初至,府上又要裁新衣了,薛少凌让管事给底下的人都分了两套。
  婢子小香得了新衣裳,高高兴兴地来他面前转了个圈,朝薛少凌谢了恩。听薛少凌夸完自己,小香脸上满是兴奋,可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喜色很快又收了回去,撇撇唇说:“少爷,你怎么对屈敖那白眼狼那么好呢!”
  薛少凌喜她娇俏可爱,语气不由多了几分宠溺:“小告状精,你又想告什么状?”
  小香说:“就是那屈敖啊,他今儿拿了月钱,又去了南院那边接济‘二少爷’。‘二少爷’也好意思,竟真把那家伙给的钱都收起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怎么苛待他、让他得靠下人接济才能过活呢!”
  薛少凌淡笑着说:“这有什么,他自个儿的月钱喜欢给谁就给谁。”
  小香还是生气:“可是少爷你对他那么好!他就是白眼狼儿!心永远向着‘二少爷’!”她眼眶都有些红了,“少爷你下次别理他了!”
  薛少凌最怜惜女孩儿了,一口答应下来:“好好好,我不理他了。”他刮了刮小香的鼻子,“你要是把自己哭成了丑八怪,我就叫人替了你的位置,不要你了。”
  小香忙把眼泪擦光。
  薛少凌让小香去数数书房里的书,看看上回从国子监那糟老头手上搜刮来的兵书还剩多少。
  小香前脚听命走了,屈敖后脚就迈了进来。屈敖换了身衣服,不再是奴仆的青衣,而是侍卫穿的缁衣,边缘还绣着赤纹,衬得他身姿更为挺拔。
  薛少凌用折扇轻敲掌心,随口夸了句:“这身行头还不错。”
  屈敖方才去了薛子清那边,薛子清也夸了他换上的新衣,可他听了没有丝毫感觉。偏偏薛少凌随意的这么一句夸却让屈敖下意识地将腰杆挺得更直,巴不得薛少凌能把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不挪开。
  薛少凌却斜斜地扫了他一眼,开口说:“往后你不必过来当值了。”
  屈敖像是被人泼了一瓢凉水,浑身都凉透了。
  薛少凌没解释什么,因为这时小香已经回来了。她正要向薛少凌报出自己数出的数目,一瞧见屈敖又把话收了回去,跑上前摇着薛少凌的胳膊说:“少爷,你答应我说不理他的。”
  薛少凌哪里受得了小女孩儿软软地撒娇,当下就扫了扫她的脑袋,转头对屈敖说:“下去吧,管事会给你安排别的事。”
  屈敖刚才那浑身的喜悦霎时被抽空。他觉得眼前的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恨不能把那婢子抓在薛少凌胳膊上的手给掰断,逼薛少凌将目光转回他身上。
  可惜他不能那么做。
  屈敖跟着薛少凌两三个月,学了不少东西。
  他知道了自己入京后被人拒之门外不是因为他衣着寒酸,而是因为对方本就不想见他;他知道了京城里衣冠楚楚的不一定是谦谦君子,更多的是虚伪透顶的无耻小人;他还知道了父兄死守城池全无意义,只因朝中许多人早已有了弃掉这些易攻难守的城池的心思。
  既然弄清楚了这些事,屈敖自然也明白了薛少凌所教给他的东西有多大用处。他对薛少凌的感情早已不是最初的痛恨、厌恶。他想要离薛少凌更近一些,想要了解薛少凌心中所思所想——
  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屈敖明白过来,在薛少凌眼里他依然是那个卑贱的奴仆——只要那婢子撒一句娇,薛少凌便能把他调到别的地方。
  屈敖握紧拳头退了出去。
  小香等屈敖走远了,拍拍胸脯说:“少爷,那家伙看起来好可怕。”说完她又想起薛少凌交待的事,忙补了一句,“我刚才去数过了,左边书架上已经没有多少书了,只剩两三本!”
  薛少凌“嗯”地一声,吩咐道:“下回你若再看见他去拿着月钱去找我那‘二弟’,莫忘了来告诉我——到时我亲眼去瞧瞧看。”
  小香一听便精神了,一口答应下来:“少爷放心,每回他领了月钱都会去的!下回我就带您过去,准让他没法抵赖!”
  薛少凌夸了她一句,拿起旁边的闲书,枕在小香膝上让她念给他听。在薛少凌听闲书听得将睡未睡之际,李世子又和往常一样不请自来、不告而入,他大步迈进屋门,抱怨道:“少凌,如今天气不热了,你还要躲在家里头吗?”
  薛少凌睁开了眼,徐徐坐了起来,瞧向一脸不满的李世子:“你若有什么好去处,我自然也去的。”
  李世子这才稍稍满意。他眉梢带上了几分得意:“你猜猜我逮着了什么?我逮着了一只大黑熊!那大黑熊厉害得很,我借了上百人才把它关进笼子里。可惜它受了点伤,得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李世子兴致勃勃,“记得我们上回的约定吗?等我找着了更凶猛的野兽,我们再赌一回!怎么样?你还舍不舍得让你那奴隶和我这大黑熊比?你若舍不得便认输好了,按照我们约定好的,你输了便穿上那女孩儿的衣裳给我当一天的丫鬟!”
  薛少凌用折扇一敲掌心,含笑说:“我会舍不得?说定了,下月月初我们再赌一回。”


第十一回
  屈敖这一个月里过得丢魂落魄、浑噩如梦。自从薛少凌下了令,他便再近不得薛少凌的身,连远远看薛少凌一眼都是奢望。
  天气一转凉,薛少凌又日日与李世子出去玩乐,京城里到处都传扬着他们这群恶少的斑斑劣迹。这些事屈敖还是从其他仆从口里听来的,他惯常不多话,每回都在一旁听着,每每听到薛少凌又干了什么荒唐事,脑中免不了想到薛少凌带笑的脸。
  薛少凌怕是已经忘了他。
  这念头一钻入屈敖脑中,便让他心脏抽痛。他还不懂情爱,不知这种焚心挫骨的痛楚因何而生,只在每天夜里梦回与薛少凌朝夕相对的日子,薛少凌的好、薛少凌的恶、薛少凌的笑颜或冷眼,无一不到他梦里来。
  每回屈敖转醒后总想着要快一些起身,早点儿去薛少凌那边当值。等前脚迈了出门,他才猛然想到自己已没了去见薛少凌的资格。
  他在薛少凌眼里不过是再卑贱不过的奴仆。
  薛少凌教他读那些书,不过是觉得炎炎长夏过于苦闷,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薛少凌,薛少凌,薛少凌。
  这个名字想魔障一样时刻盘绕在屈敖心头。他从未像这些日子这样渴望权势和地位、渴望摆脱低微的奴隶身份——若是他的身份地位和那荒诞不经的李世子一样高,定然也能在薛少凌院子里出入自如,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连想跪到薛少凌面前伺候都不可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6/3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