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二一八
从醒来以后,陆晟德因为嗓子被毒|药烧伤,就不怎么说话,精神也不大好,连眼睛里对韩衡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崇拜也淡了。
看着他那个样子,韩衡真怕他突然来个看破红尘就让陆晟坤当皇帝去。
途径东阳城,到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城门就已紧闭。两驾马车在城门外徘徊了会儿,祁元青上去叫门,看上去城楼上空无一人,但是不是真的没人也不好说。
正在叫,东面走来一个人,戴着顶Cao帽,从下往上打量祁元青,然后移开目光看着那两驾马车问祁元青:“你们有吃的吗?”
祁元青眉头一皱:“你是什么人?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吃的?”躲在不远处茅屋门后缩着的一个小女孩兴奋地叫道。
祁元青才发现茅屋里还有人,而且仔细看应该有好几双眼睛隐没在昏暗里。
戴Cao帽的是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上下,听见有吃的两眼放光地看着祁元青使劲咽了咽口水,“我可以让你们今晚住我家,你要给我吃的。”
祁元青转过去又看了一眼城门,巍峨城墙很高,他自己倒是没问题,带着人,还有马车,今晚肯定进不去。他们这群人里有伤员,还要防止那个太监逃跑,有个落脚的地方最好。
“你等一下。”祁元青来到马车前,跟韩衡说了一下情况。
“那就去他家住,我们干粮还很多。”
陆晟德哑着嗓子问:“到哪儿了?”
“东阳城。”想陆晟德对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有印象,毕竟这数年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飞升,于是韩衡解释道:“就是那个匪首当了郡守的地方。”
陆晟德脸上露出了些许了然,去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暮色之中沉沉伫立的东阳城高大坚固的城墙宛如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沉默注视着上齐的君主。
原来茅屋只是个落脚点,年轻人叫葛苍,带着韩衡他们走了数百米,才在一间瓦屋前停下来。
路上他一手牵着一个娃,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女孩儿也牵着一个走路还蹒跚的更小的孩子。
葛苍上去叫门。
门开,一盏微弱的油灯被个女人拿着,灯光太弱,看不太清女人的脸,她一身粗布裙钗,看见来客笑逐颜开,往里让了让。
瓦屋还算宽敞,腾出来三间房给韩衡他们住,王福禄一直是贡克看着,郎东要照看陆晟德,韩衡和祁元青一个屋,祁元青守夜,往往是在条凳或者自己扯一根绳子悬在屋里睡觉。
简单收拾了一下,米饭香味已经飘得满院都是。
因为路上不一定随时都能补给,带的干粮很多,韩衡把三分之二的稻米都分给了这家人,起码能够他们吃一个月的干饭。
菜式相当简朴,只有一个荤菜,是用农家的老酸菜爆炒的j-i杂,其他都是素菜,有一盘绿油油的炒菜和一盆拌菜都是野菜,吃进嘴里就有一股野菜特有的Cao腥味。
孩子们都很兴奋,瘦得眼睛突出的小脸张张红扑扑的,一个劲扒饭,反而顾不上夹菜,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打量多出来的这几个大人。
葛苍一家人没有问韩衡他们从哪儿来,也没问他们要去哪里,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饭后,陆晟德照例应该遵郎东的医嘱在院子里走两圈,韩衡陪着他。
这家人的小院里养了一只j-i,原本应该有两只,今晚杀了一只。地上堆着捡来的柴堆,还没来得及挽好。
葛苍的三个子女在院子里挤在一起玩虫子,其中那个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们两个好几眼,终于没忍住,用挺大但略带颤音的声音问:“他是生病了吗?”
“是啊。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韩衡扶陆晟德在一旁Cao垛上坐下。
陆晟德沉默不语地注视着那三个小孩,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让小女孩抿着嘴又不敢说话了。
韩衡走过去,看了看他们在玩什么,小男孩用手圈着两只蛐蛐,还有一只蝗虫。
片刻后,小女孩复又大着胆子说:“生病了要好好休息,你要带他回屋去躺着。”
“等一会去。”韩衡微笑着答,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女孩眼神挣扎了一下,没有躲开,等韩衡移开手,她突然撒腿跑开。
陆晟德眼眸也柔和了不少。
荒郊、小院、j-i、木柴、Cao垛、穿着洗得干净的旧衣服满地玩虫子的小孩,这是他在东阳城的子民。
不一会儿,葛苍他老婆在粗布裙子上擦着还往下滴水的手,被女儿拖得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她看了一眼两个大男人在,脸色微红,拽着女儿的胳膊,轻轻拍了她的背一下,微怒道:“做什么呀,阿妈锅子还没刷完!玩儿去。”说着鼓励地轻轻推了一下女儿。
“阿妈,阿妈,”女孩重复叫道,指着坐在一边的陆晟德说:“大叔病着呢,阿妈,棉被,好多棉被。”
女人一愣,微微蹙起眉头。突然多了这么几个人,被子已经全匀光了。
女孩记得自己生病时身上就要堆好多棉被,阿妈常常说出点汗就好了,她亮晶晶的两个眼紧盯着她娘,轻轻摇晃手里攥着的一片衣角。
从女人直搓手的动作里,韩衡看出她的窘迫,走过去摸着小女孩的头说:“已经给了大叔棉被,大叔是大人,不需要太多棉被。”
“哦。”女孩懵懂地看着韩衡,突然又冲到弟弟们面前,把稍大的那个男孩手里抓着的蝗虫一把抢过来,献宝似的举高,另一只手牵起韩衡的手,让他去拿。
“烤了吃,很好吃,很香。给大叔吃。”
女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儿子们都牵起来,连忙让女孩也一起进屋去洗手洗脚。
韩衡把还在拼命挣扎的虫递给陆晟德。
夜色里陆晟德眉心紧皱着,突然一只手盖住了脸,肩膀颤动不已。正在他难以平复情绪的时候,手被拉开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了他手心里。
良久,陆晟德抬起脸,面颊上残存着s-hi意,他掌心很痒,摊开手,那只蝗虫有气无力地在他手心弹动着腿脚。
这些年他都在做什么?这一路走来,越往南越穷,他的子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田地被富商强盗占去,惶惶不可终日,晚上来不及找客栈到村子里投宿,没人敢开门,在马车上睡了好几晚。
当年东阳城被下山的强盗占了,舍不得那点军饷,索x_ing就让匪首当了郡守。这些百姓做错了什么要过这种有上顿没下顿,跟过路旅人换点粮的日子,他们不要钱只要粮,这不是摆明了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吗?那几个小孩狼吞虎咽扒饭的样看着都让人心疼,一脸已经许久连米饭都吃不上的样。
弟弟造反,爱妃背叛,连身边的亲信都想毒死他。陆晟德第一次体验到他这个皇帝做得有多失败。
对了,亲信,还有王福禄。王福禄为什么要杀他?他对这个太监还不够好吗?平日里喝杯参茶都有半杯进了这个近身的大太监的口,最让陆晟德想不到的,就是王福禄那天在汤池铤而走险毒害他。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得很,毒就在葡萄上,所有人都没吃,就他一个人吃了,之后他就上不来气,差点呜呼哀哉。
想到这儿陆晟德突然来了精神,进去找韩衡。
“王福禄呢?朕要见他。”
这几日陆晟德都像个活死人,能想起找人算账了,是好事。韩衡带他来到王福禄的房间,贡克正好出来倒洗脚水,看见陆晟德没控制好面部表情,翻了个白眼,笑呵呵地看他韩哥:“这么晚了,哥你找我有事?”
“陛下有话要问王福禄,你看着点。”
“哦……”贡克瘪瘪嘴,表情一下就蔫儿了,故意甩了甩洗脚盆,水溅在陆晟德鞋面上,他就当没看见,拖着干巴巴的长音道:“进来吧。”要不是这个皇帝一天到晚炼丹求仙,把上齐朝廷弄得千疮百孔,没准上齐还能多当会儿避风港。现在真是倒了大霉,还要带着这个始作俑者到处跑,别提有多憋气了。
被捆成个粽子丢在地板上的王福禄脸上一路挨的揍还没消,乍然看见陆晟德,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是愤恨。
简直没有天理,下毒杀他的奴才反而对他充满了愤恨,难道不该他才是充满怨气的那个吗?当了这么久皇帝的陆晟德第一次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委屈,哭都哭不出来。
呼吸着乡野的清新空气,葛苍出来挽柴,韩衡过去帮忙。
葛苍不好意思让客人动手,再说已经收了他们的粮食,就没有再让别人干活的理。但韩衡坚持,他也没办法。
见韩衡不多话也没有别的意思,纯帮忙,手脚也快,葛苍渐渐放心下来。
柴挽了,韩衡就在旁边看葛苍喂j-i,那只j-i完全没意识到少了个同伴,吃得挺欢。葛苍烧了一大锅水,让他们挨个去洗澡,所有人都挺高兴,毕竟再不洗澡就要臭了,而且这家农户很偏僻,这种偏僻让大家心里都比较安定,比住在客栈里踏实。
已经洗了脚的贡克趁所有人没注意,还是去冲了个澡。
韩衡松松垮垮把袍子系在身上,在院子里把里衣两把揉干净搭在绳上,身后门响。
陆晟德从王福禄的房间里走出,眼睛里充满血丝,脸色也近乎铁青。跟韩衡打了个照面,屈辱从脸上一闪而过,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正要走时,听见韩衡提醒他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