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⑨〇
从驿馆接到大梁国师,小太监的内心就完全是崩溃的,这些年在孙贵妃把持下,钦天监出了个李天师之后,他也有幸近距离接触过几次。
没有哪次李天师不是一身威压逼人的官袍,总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何况那李天师也断不会跟他一个小太监过不去。可眼前这位,地皮还没踩热,却让小太监说不出的心里犯怵,实在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半点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位别国来的国师一看就还年轻,却不知怎么,不苟言笑时,眉眼之中仿佛蕴藏着一柄青锋冷剑,轻轻一瞥就让他有点膝盖发软。
真是出门不看黄历,不知道倒了什么霉。
这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就陛下现在这个求仙若渴的状态,谁都知道国师惹不得。指不定再过几天,这就不是大梁的国师,而是他上齐的国师了。
被人叫醒时,韩衡神情自若地擦了擦嘴角,嗯,没有流口水,随手一掸道袍。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粗布道袍,基础版,最朴素的青袍,料子一般。
“国……国师……到了,请下车,换一顶轿子接大人去见陛下。”小太监飞快瞟了一眼韩衡,立刻埋下头去,心里直叫唤:完了完了,国师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啊!
冷脸少言语,是世外高人的标配。韩衡躬身钻进一旁早候着的小轿中,不说一句话,轿帘放下同时,两手交叉掐了个太极诀,怎么看怎么像是个真的高人。
小太监愁眉苦脸地放下轿帘,对自己同情地摇了摇头。只能希望这大人把他当成个屁放了。
上齐皇宫比不上大梁皇宫气派,不过弯弯绕绕的九曲回廊也是不少,约莫数十米开外,一群花团锦簇的女人正在池边喂鱼,方位正好在韩衡要往前走去的方向,视线避无可避撞了上去。
这时带路的已经不是去请韩衡的小太监,而是另一张生面孔,另外还有两名侍卫五名青衫宫侍随行。
跟韩衡说话的也算御前颇得头脸的太监了,被称作宝公公。
宝公公顺着韩衡的视线,眼神定了定,迂回微妙地旋回来,细声细气地朝韩衡说:“那是贵妃娘娘,绕不过去了,大人要去打个招呼吗?”
韩衡眼珠轻轻一动,嘴角一勾:“好啊。”
这么大个皇宫,上一次进宫有人约他上御花园去,这一次更巧,这么多条路,偏偏他就走到了贵妃的道上。韩衡这个笑愈发意味深长:人生何处不相逢。
还没走近,就有一股甜腻腻的脂粉味夹杂在空气里,女子软和的细语交谈听不真切地传来,笑声也是悦耳动听。看服饰有四名妃嫔,八名婢女,还有个上了点年纪的n_ai娘,怀里抱着个小娃。
看见小娃韩衡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
中间一名穿着薄纱软云般的红裙的女子收回贴在n_ai娃腮帮的素手,笑盈盈走上来,端端站着,两个人互相都在打量对方。
这些年已没有几个男人敢这么看她,何况眼前这个人,真如传言一般,不对,其实跟传言并不像。这是个五官组合格外风流的男人,眉目如画,却并不像传言里说的那么冷清谪仙,这不该是仙人,该是个妖孽,就算是板着个脸,这样的相貌,也断不像是断绝红尘的人。
孙贵妃眼珠溜溜一转,红唇轻启,露出一口雪白贝齿:“闻名不如见面,说的就是国师这样人物了。”
韩衡略拱了拱手:“娘娘谬赞。”旋即抬起头,一脸正气。
孙贵妃笑了笑:“既是陛下请大人进宫,那就不便多耽搁了,大人这便就去罢。”
韩衡眉梢微一动,垂眸道:“是。”
走出几步,韩衡回过头,看见孙贵妃抱起了孩子,轻轻拿手拍着,俨然是一副慈母相。一丝疑惑掠过韩衡眼底,回转头,跟着领路的宫侍走了。
身后孙贵妃入鬓长眉飞扬,轻笑一声,将视线从青色道袍上收回,好整以暇地望向被微风拂得轻皱的湖面,斜歪了一下头,杏眼之中,一抹荡漾亮色。
天还没彻底亮,陆晟德就睡不着了,躺在龙床上翻烙饼,后来起身在榻边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回过神。
从见到大梁国师那刻,他就发现了一些事,一整夜他都在想,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否则怎么会正好在他修仙卡壳的时候,这位万里之外的国师就给他捎来了书信?大梁国师会来上齐,这是陆晟德敲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六国,以大梁国力最盛,就是这两年他再沉迷炼丹修仙,也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
外面那些朝臣想什么他也很清楚,大梁已经吞掉了南楚和大峪,下一个,不是金水就是上齐。上齐的兵力有多弱,没有人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更清楚,全是老弱病残,连好一点的战马都没有。
说白了,与其说他这个皇帝坐拥的是江山,不如说他是坐在老祖宗留下的金山银山上。
上齐有钱,却没有兵,被灭也就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所以叫他怎么不急?他才不当亡国之君,谁愿意谁就去当,留在史书上被人从这辈子骂到生生世世去。
但在上齐真的被吞并之前,这些钱就还是他的,他才是真命天子,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真龙永远只有一位。
他既然是真龙降世,与寻常人自然是不同的,想要修个仙,那也必然比一般人容易。
陆晟德搓着手,在青鹤观门外来回踱步,眼神有些恍惚,黑眼圈很重,眼白上拉着不少红血丝。
突然,陆晟德眼神一亮,疾步走上前去,说话时还带着些微喘,不难看出他既急迫又激动:“国师来了,朕已等了快半个时辰。”顿了顿,陆晟德将韩衡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中流露出歆羡,“国师穿得这般朴素,但还是……掩盖不住仙人之姿啊。”
韩衡知道上齐皇帝把他当作最后一根稻Cao,他现在估计放个屁都是香的,当然,他也看出陆晟德崇拜之中仍有点怀疑,只是这怀疑被他自己的渴求压制着,并不明显。
进内坐下后,韩衡便端起茶来喝了口,在皇帝热切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地半垂眼眸。
盏茶的功夫,终于是陆晟德先沉不住气,问道:“朕今日可能与国师行拜师礼了?神坛已经备好,国师只要敬告上天……朕这就去焚香更衣,只需个把时辰,可有什么旁的是国师需要准备的?国师一句话,朕立刻命人去办。”
随着韩衡立起一只手掌,陆晟德立刻噤声,然而高人却半天不说话,急得陆晟德面上发红,额头血管暴突,呼吸顿时因为焦急而滚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阵一阵迸金星,才站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地跌回木椅之中。
“陛下不用太心急……”
国师的话如同一缕春风,慢慢抚平陆晟德心里的躁动,可能是起身太急,才会觉得眩晕,他定了定神,听见韩衡说话:“陛下修莲花道这么久,需要一段时间洗练筋骨,修仙一事,断不可cao之过急。”
“那要多久?”陆晟德戾气极重地追问。
韩衡竖两根手指,轻晃了晃。
陆晟德惊喜道:“两个月?”
“不,两年。”韩衡道,“陛下应该听说过,我最精通的,就是解读星相,窥测将来,我可以保证,在陛下修成大道之前,上齐无事。”
陆晟德眼神激烈一晃。
“为陛下洗筋练髓也需要时日,借着这段时日,陛下大可以再改主意。”说完韩衡又端起茶来喝,转眼去看室内多宝阁上摆放的一匹陶马。
半晌,陆晟德才满头冒汗地问:“国师说的,朕闻所未闻,不知道是怎么个洗练法?”
韩衡放下茶杯,朝陆晟德微笑道:“明日我会带一个人进宫,当初也是托他的福,我才能打通周身筋脉。”韩衡微微扬起头,大大方方让陆晟德看。
昨晚睡了个好觉,今天早上又拖拖拉拉赖了床,来的路上还闭目养神了一会,此刻韩衡看上去正是容光焕发,精神头比什么时候都好。
“这个洗练法……会有什么痛苦吗?”陆晟德战战兢兢问。
“不会,只是要吃药,必要时扎两针。”
陆晟德大大松了口气,轻拍胸口道:“那便好。”
韩衡又道:“只是陛下用的丹药,从今日起就不能再吃了,李天师与我所从道门不同,他是莲花道,我是上清道,各有各的缘法,施为不同,切不可混为一谈,否则于修行无益。”
“那是自然,既然从了国师,朕必不会再吃李柏松留下的药了。”跟韩衡才聊了一会,陆晟德神色就很是疲惫,方才那股紧张急切退散后,浑身都有些发软,习惯x_ing地从一旁桌子底下抽屉中摸出个盒子来,刚打开盖子,陆晟德便苦笑了起来,把盒子盖好,正要塞回去。
韩衡出声阻止道:“陛下,这是您平日里吃的丹药?”
“是啊,这是其中一种,因朕总是心跳气喘,李柏松特意为朕调配的,可以延年益寿,也能使人身轻体健,便于飞升成仙。”
用尽浑身力气韩衡才没当场嘲出来,端着一脸淡淡,“不知可否让我带回去。”
陆晟德一念疑惑,转念又十分安慰,一定是国师担心他会继续服用莲花道的丹药,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才要把丹药带走。
陆晟德挺直腰板,“这青云观中,还有不少李柏松为朕炼制的丹药,国师都带回去吧,朕乃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允了国师,定不会再吃了,还请国师放心。”
韩衡眉微微一挑,知道这个皇帝会错了意,也不解释,露出了一脸“孺子可教”的神色,没多久,青云观服侍的宫侍把丹药都装在一个木盒子里,盒子不大,韩衡单手就能夹在腋下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