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什么样的?宋怀瑾早已经忘了。
他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那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记忆里燕王大军攻入漠北的那一r.ì,她亲手将自己抱上那匹小小的马驹,那匹马并不高大,也不强壮,比不得C_ào原上其他威武的马匹,但胜在通人x_ing又认路。
她抵着宋怀瑾的额头,摸了摸他长短不一的头发,她面前的这个孩子长得更像他那个混蛋父亲,只有那双眼睛,和她相似。
第一次,仿佛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亲近,她对他说,快走吧,再也、再也不要回来了。
当r.ì他怔怔愣愣地看着这个平r.ì里明明不爱自己、甚至会表现出来恨意的女人落了泪,却叫不出一声阿娘来。
他一个人扶着马背,在寒夜的C_ào原上奔驰,他不知自己的前方是要去何处,而身后只有幽幽C_ào原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夜。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歌声,轻柔且缓慢地唱着C_ào原上的歌。
C_ào原并不是你的家,天地之间没有你的家。你也不需要了,你只需要能够活下去。
小狼崽,你要活下去。
他阿娘从不叫他的C_ào原名字,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旧姓是赫连。他的身上永远流着狼x_ing的血。
那便是他关于他阿娘最后的记忆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梦见李子慎,突然梦见他那个陌生的阿娘。
再醒来,又到战时。
出了营帐,敌方有人前来送信,被当了俘虏押到他的面前。
面前的小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书信和信物是一起递到他手上的。那是一块雕刻成狼形的粗糙青玉。
宋怀瑾自然认得,这是他送给李子慎,当做生辰礼物的。之后李子慎也将身上的玉坠做了回礼给他。
“此物如何在你手中?!”他质问。
那小孩回答,“公子让我出来送信……”
他颤抖着打开那封信,看到他师兄熟悉的字迹。
再后来,别人的声音将他拉回了此间,有人来报,城中走水,似乎是宣武大街西边。
平安一个激灵,想到他临走前,李子慎的话语,这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送自己离开的方式。
是了,那信上的三言两语,不过是叮嘱宋怀瑾无论如何要做个善人。
只是李子慎却不知,宋怀瑾从前至今,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帝,要杀什么人——他只想带走李子慎。
宋怀瑾到了他无数次听说过的那座宣武大街尽头的宅子前,越过院墙,那小池另一边的房屋已燃起了漫天的大火。
在宋怀瑾的眼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处熊熊火焰的光亮。
他冲进屋子,看到伏在案前的李子慎。
师兄就在他的面前,他却不敢伸手抱一抱那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人。
他想起多年前在边城,李子慎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无妨,我带你走,我照顾你。
一时间两眼模糊,他哽咽了。
“师兄,我们回去,我们回去,你跟我回去……我们回皋涂山,我们回去……”
宋怀瑾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他不敢去探李子慎的鼻息,只是背着早已没了意识、不可能再回答他的李子慎一步一步从火光中走出来。火焰攀上他的衣角,他全然不知。
直到那时,他真的明白了,他娘所说的,天地之间没有你的家。你再也不需要了。
他再也没有家了。
第9章 终幕
终幕。
“小夫子身体康健否?”
某r.ì皋涂山,有客传信来。
观中无他人,只有一位道长,号曰有无。已经上了年纪的道长见信一声叹息,长久无言,末了提笔写了回信。
“这多年来无病无痛。”
那个两鬓斑白的帝王展开了这封信,似乎上面还带着来自皋涂山的C_ào木味道。
他的一生中,幼年无忧无虑,后来深居大内,求学问,斗权臣,守都城,治天下,已然是一位成就超越了他的叔叔、他的父亲的皇帝。他用了半生派人寻到皋涂山下,解开阵法,只想求一句安心之言。
时年太后早已逝去多年,当年的徐首辅之子也意下告老还乡,夏纁玄已有多年再未重返故地,京城之中早已变了一幅模样。
李长瑛那时那刻,却一人坐在金銮殿上落泪。他已经老了,明白了少时小夫子所言,何为千秋百代,你我皆是过客,唯有天地万物才终究不朽。
小夫子,我一生都谨记你的教诲,忧国忧民,从不敢忘。
但为何……为何你却不再来看看我呢?我是长瑛啊,长瑛……
此时距离李子慎药石无妄、驾鹤西去,宋怀瑾于世间了无踪迹,已经过去了二十六年。
天穹之下,过客作古,生老病死,唯有青山碧水常在。
悠悠白云处,风雨下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