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无波无澜、见惯生死的眼睛:“龙骨刀杀伤力太强,楚大人毕竟是妖龙而非真龙,创口撕裂伤势严重,唯一庆幸的是……”
“什么?”
“楚大人的心脏构造有异……那一刀看似捅在他心上,实际上却并未伤到心脉。”
米曜与陆雪渊对视一眼,声音沙哑道:“您的意思是?”
一丝困惑从医生眼睛里闪过:“他的心脏形状与常人不同,那一刀险之又险,恰好避开要害,没有真的捅入心脏,否则神罗大仙都救不回来啊。”
米曜表情似哭似笑:“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道:“最快今早,最迟会一直昏迷,危险期还没有过,”他指指天,叹道,“全凭天意。”
陆雪渊郑重道:“关于保密协议……”
医生道:“您放心,楚大人身份特殊,本院绝对不会将他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
陆雪渊点点头,医生重新关上门,“咔”一声轻响,门里门外再次分离。
米曜魂不守舍,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楚泽快点醒来?只要他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禁术!
陆雪渊原本后靠在椅子上皱眉沉思。米曜在他旁边踱来踱去,急躁的脚步声一下下扣在他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忽然那脚步声停下,米曜眼睛里爆出一阵诡异的光,好似快要溺水时抓住一根稻草,他丢下一句:“楚泽明天早上一定会醒,我先回去给他准备点吃的,麻烦陆警官照看一下。”就一阵风似的跑开,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
他匆匆忙忙赶回家,心道:“如果……如果有一种禁术,可以把楚泽的伤口转移到我身上……”
那就好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身为凡人,心脏损毁则必死无疑。
不论怎样,能转移一部分伤情,减轻楚泽的痛苦也好。米曜的大脑仿佛一颗被抽打的陀螺,飞速旋转地想:“用星盘可以么?还是用符篆?!”
他胆子大又好奇心旺盛,曾悄悄接触过不少禁术,却从未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形下研究过对应的禁咒。之前在医院里,当这个念头唰地冒出,米曜压根没有考虑其可实施性,在精神快要崩溃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希望都足以让人疯狂……
米曜火急火燎地翻开那本《鬼谷星算》,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录页:“没有……”
那就换一本。他手一抖,《鬼谷星算》直接掉在地上,“砰”一声闷响。米曜眼眶立即红了,他没有弯腰捡起,而是飞快地抽出另一本《果老星宗》,结果顺带出一本黑皮小册子——正是那本著作人不详的《太乙星衍论》。
……
这天早上五点左右,熟睡的米越似乎听见一阵哐啷声,但他向来睡得很死,除非八级以上地震,否则雷打不动睡饱至自然醒。
他不知道的是,明明应该住在“同事家”的米曜偷偷溜回家,不要命地拿自己一遍遍做人体试验。
《太乙星衍论》晦涩难懂,米曜却在精神紧绷到极限的情形下,愣是连蒙带猜找准了书中意思。
没错,这就是一本来源不明、作者未知的禁术合集!
米曜顾不上那么多,也没有时间去一一查证。他的房间时而光芒大盛,时而风声鼓噪,星盘悬在半空,盘面无数星丝发狂般乱舞,在太阳升起前的最后一刻对准天边即将隐没的龙星——米曜引气入体,禁咒如流水般涌出,半晌,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血迹斑斑的星盘上。
……
清晨,晨光熹微中,急救室的门终于再次被打开。
主治医生拉下口罩,道:“陆警官,奇怪,一小时前楚大人情况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好在目前似乎恢复了部分意识,已经被转到重症监护室。另外,他好像有话说,你能听出他在说什么吗?”
一夜未睡的陆雪渊脸色发灰,然而听到这话他骤然站起,随医生进入重症监护室。
楚泽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面部安有特殊氧气罩,数根管子环绕在周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
妖怪医生不熟悉楚泽,也听不出楚泽究竟在说什么,陆雪渊却对楚泽再了解不过,他眉头越皱越深,对医生道:“他在喊人。”
随即他向医生施了一礼,大步迈出监护室,拨通米曜的电话:“米曜你在哪?楚泽快醒了,他要见你。”
半小时后,米曜急匆匆赶回妖怪医院,手上提着保温桶,里面装有熬烂的粥。
他实在没有时间和力气自己做饭,也做不好,因此在动用禁咒前,他就预定好这份早餐,特意吩咐他们用小火熬两小时,加上某些滋补的材料,保证清淡好吸收。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把血腥味去除后才回到医院。一见到陆雪渊就问:“楚泽醒了?!”
陆雪渊打量他,心下疑问重重——煮一份粥需要这么久,甚至为此不陪在楚泽身边?不过一个来回,米曜脸色怎么更白了?还眼圈青黑,元气亏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怎么搞的?
米曜的神情有点不自然,生怕陆雪渊瞧出什么——其实方才他失败了,短时间内他不得其法,采用禁咒转移伤痕时,总进行到一半就被强制断开,无法彻底完成禁咒。他百思不得其解,急智下对咒语稍作改动,抽取自己的心头血,经星盘转化后化作元气补给楚泽,即使不多,总会让他恢复得快些。
纵使米曜已学会用星盘为自己补充灵气,但这样的作死……是个人便受不住。他眼前发黑,脚步虚浮,却强撑不露出一点痕迹,之前引心头血的伤口也被处理好,绝对不能让楚泽发觉一丁点端倪。
大概心里的不安和愧疚过甚,米曜对自己下手毫不手软,似乎这样才能好受点,才能有脸再面对楚泽。此时此刻,他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透支过度,随时可能继楚泽之后倒下。唯有挂念与疼痛能使人清醒,米曜左手提着保温桶,右手往心口一拍,他闷哼一声,才推门走进监护室。
其实楚泽此时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隐隐约约能感知到房间里进来一个人,不过他太累了……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米曜只当楚泽还在昏迷,他把保温桶轻轻搁在床头,悄无声息地坐在楚泽身侧,握住他的干枯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米曜舌根发苦,一遍遍喃喃道。
他没有看见,楚泽的睫毛蓦地动了动!
对于楚泽来说,米曜的声音有种非凡的魔力,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如一针强心剂,使他瞬间拉回沉睡的意识。
他挣扎地掀开厚重的眼帘,暖色的光线反射进眼睛,瞳孔对焦的下一秒,目光就锁定在米曜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米曜眼眶发涨,正垂头不停地自责,忽而某种干燥的、微微沙哑的,却一刹那让他活过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说对不起……”
楚泽声音很虚很慢,但也无比温柔:“他们本身针对的就是我……不要责怪自己。”
听到这话,米曜再也忍不住,泪水开闸唰地流下,随即横七竖八地爬满脸颊。
他一直憋住没有流泪,却在楚泽醒来的这一刻哭的一塌糊涂。
楚泽连忙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脑袋,把米曜扣在怀里,轻声道:“真的不怪你……不要哭,不是你的错。”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米曜积攒了小半辈子的泪水在这一天流尽,后来他去洗手间洗脸的时候,一直没有出现的胡眉从门缝溜进来,和楚泽暗中说了一些事。
两分钟后,米曜归来,神出鬼没的老狐狸已然不见踪影。
就在米曜留在医院里陪床,尽职尽责喂楚泽喝粥的时候,胡眉回到凤凰街酒馆,避开所有人耳目,走进层层封锁的地下室。
不过半天,凤凰街表面已经恢复平静,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有胡眉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昨天救走姜婳的人是炽煌,实际上……天魔女却在他的手里!
作为楚泽多年老友,本该立刻杀死天魔女为楚泽报仇,胡眉却不仅没有交出姜婳,反而及时救走她,把她藏在地下室里为她疗伤。
重伤的姜婳苏醒后,也十分懵然。微潮的气息在空气中沉浮,她环顾四周,确定自己不在任何一处熟悉的地方,她躺在软绵绵的褥子上回想前因后果,等胡眉施施然出现在她面前,撩起衣摆往床边的纯金椅子上一坐,姜婳才反应过什么……
天魔铃被毁,自己又伤重难行,姜婳简直可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冷冷道:“楚泽叫你来的?怎么?他不该亲手来杀我么?”
胡眉一身金灿灿的华服,长发被梳理的一丝不苟,整个人慵懒而精致,瞧上去*极了。楚泽重伤生死未卜,他却一点担忧的神色也无,反而挑起长眉,露出一个堪称遗憾的笑容:“姜婳,真可惜啊……还差一点点,一点点,楚泽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