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你委实不懂事了些。这些天,九曜必定屏蔽五识潜心修行,你却在外面糟践自己……这不是摆明了要他心疼,令他不得心安?”
楚泽默然不语。
太乙星君道:“我算算日子,九曜也快出关了……你莫要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你的命是他救的,你若真想九曜安心,当惜命才是。”
楚泽:“……是。”
“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九曜替你挨了雷刑,却消弭不了你全部的过错,我今日来,就是来惩罚你的。”
他话音刚落,紧闭多日的石洞里倏而光芒大盛,一袭青衫从中而出,九曜星君温和的声音如泉水流淌进两人耳朵:“你们在说什么?”
楚泽急忙抬起头,匆匆瞥一眼星君又垂下头去——星君比之前清减许多,但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九曜星君一眼就望见楚泽跪在地上:“……哎,小泽。我不是叫你好好养伤么?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楚泽只是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九曜星君道:“罢,罢。”他上前扶起楚泽,用仙术拂去他额头上凝结的血块与尘土,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本君倒盼望你是因为想我,才在洞口候着。”
楚泽喉咙似被硬块堵住,九曜星君一边为他探查伤情,一边对太乙星君道:“太乙,你也是来看我的?”
太乙星君:“……”
见老友面色凝重,九曜星君收敛笑意,道:“天雷不都劈完了么,怎么,他们还不满?”
太乙星君道:“……虽妖龙为天魔铃所惑才犯下大错,但凡事讲究个因果,这‘因’为楚泽所种,‘果’也本该他受,却被你中途拦下……”
太乙星君欲言又止,九曜星君敲了敲龙角,道:“那东黎的账如何算?周公怎样了?”
太乙星君道:“前些时候东海龙族大败魔族,收缴了很多魔族法器,东黎偷出天魔铃给楚泽下绊子,又连累你受雷刑,他作为始作俑者罪过不小,早被押进天牢了……”
“至于周公,已位列仙班,封号元灵圣人。”
九曜星君“唔”了一声,道:“这事没完没了,我估摸着小泽还是得受点委屈……元灵怎么说?”
太乙道:“元灵圣人说,不如将功赎罪。”
九曜皱眉:“怎么个赎法?”
太乙道:“此番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个事。”他伸出手掌,在空中一捞,一条金光灿灿的锁链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九曜星君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斩钉截铁道:“不行。”
太乙无奈道:“九曜,楚泽不仅欠元灵圣人的命,还欠你这凭白遭受的一百零八道雷刑……该还的总是逃不过,你何必与天拗。”
九曜星君嗤道:“雷刑我乐意帮他受,他们管的也太宽了。”
太乙没有收回手:“天道自有其运行之法,六届生灵都无法超脱之外……你若执意逆天而行,将来这笔账只会越滚越大,还是会算在楚泽头上。”
九曜星君默然。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黑龙抬起眼睛,直直盯住星君,沙哑道:“星君……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太乙星君还没说完:“执之皆事,不执之皆道。你活了那么多年,总该明白这个道理。”
九曜星君怒道:“你叫我如何下的去手!”
楚泽浑身一震,愣在半空。
太乙星君不忍道:“这魂锁你必须亲自给他上,否则,若有朝一日楚泽落在别人手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九曜星君面如寒霜,手臂青筋暴起,半晌,重重叹出一口气。
太乙见九曜不肯松口,转而劝楚泽:“楚泽,你知道该怎么做。”
黑龙顿了顿,飞到九曜星君面前,青色的龙瞳里没有一丝波澜。
“星君,我愿意。”
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给予的……与你相比,失去自由又何妨。
星君猛地闭上眼睛,眼帘颤抖起来。
……
从此,楚泽的三魂七魄上被拷上魂锁,同时与星君签订魂契,魂契内容由元灵圣人制定——魂锁与魂契相辅相成,惩罚期限为三百年。这三百年间,妖龙楚泽需面壁思过,不可踏出雷泽半步,同时将功补过,庇佑凡人,每当恶妖食人,就会被记载于天簿之上,若超出天簿准许的数量,妖龙楚泽将代受雷刑。
至此,他们的家化作囹圄。楚泽身陷其中,却没有半点儿怨言。
他曾想,这样也好,自从被拷上魂锁,他虽不自在,但也获得了额外的补偿——星君陪他的时间增长了些许。
他不知道的是,外界仙魔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星君本该立即回仙界,率仙兵仙将讨伐魔族,但他却为了一己私心留在妖界。
一来,他心中愧疚与心疼无以言表,只能尽量多陪伴小泽。妖界众妖听说楚泽的遭遇,生怕被牵连都对他敬而远之,除却那颗不会说话的人参,小泽没有一个朋友。
他自出生以来,就把所有时间精力都奉献给星君,某种意义上,他们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了……
二来,他要为小泽铺好路,扫清前方所有的障碍,让小泽少受魂锁之困。
仙魔大战中仙族节节败退,形势大为严峻。他不确定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会持续多久,也不能确定最终谁胜谁败,小泽被禁咒困在雷泽也好,至少他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可以放心地践行作为仙君的责任与使命。
于是,星君白日里指点楚泽修炼,等楚泽进入状态,便会悄然离去。自受雷刑以来,星君的魂魄时常不稳,仙力也有所减损,但他还是踏遍了妖界,让青无饮饱了恶妖之血。那段日子正是所有恶妖的噩梦,听说只要出现一位身着青衫,手持长剑的仙人,不论怎么求饶都无用,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当那条妖蛟面对直指自己的剑锋时,他心里一片苍凉,却没有避开。
面前的仙人却“咦”了一声,收回了手。
九曜星君提着青无,对妖蛟道:“你虽作恶伤人,却尚未吃人。今日便饶了你——你走吧。”
从头到尾,这是他唯一一次面见星君,也是星君唯一一次对他说话。他头也不回地飞走,嘴角噙着冷笑。
他心里大概明白自己被放走的缘由——蛟龙蛟龙,因为楚泽,星君才顿生一念之仁,放过了与妖龙相似的自己……
何其可悲可笑。
九曜星君几乎将妖界恶妖除尽,楚泽却恍然不知。他拼命地修炼与忍耐,每日默默倒数刑罚的时间。可三百年太漫长了,仙界屡次派仙君来催九曜星君,星君无法,只好离开妖界奔赴战场。
楚泽再次进入无期限的等待。对他而言,魂魄被魂锁束缚并非没有感觉,就像一颗大石头时刻悬在头顶,那种逼压同时从精神与*上折磨着楚泽。他被困在方寸之地,每日生活单调枯燥,时间久了几乎能将人逼疯……但他却努力表现得开心,不想让星君担心。何况,他心里是有盼头的——三百年后,待他重获自由,生活将重新开始。
他的未来仍然有星君。
他从不曾想到,星君会先他一步,离他而去。
三百年远远未到,魂锁上后两年,在无数次焦灼的等待中,他却迎来了与星君的永诀。
第94章 .前世篇(终)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东方苍龙七宿中商星尚在,西边参星却陨落无踪。
仙魔决战一触即发,仙族节节失利,不敌魔族,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星君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数月不见踪影,楚泽日夜等待与祈祷,盼来的……却是星君的一缕魂魄。
楚泽依稀记得,那日,阳光刺目,明明是个大好晴天,他却无端感到寒冷。
冰白的日光照耀在身上,寒意随之浸入五脏六腑,楚泽运起火术,却驱散不了这股诡异的感觉。
早晨他随便吃了点东西,照顾完人参后前往雷泽修炼,大约正午,他有些乏了,便靠在岸边休息,心里挂念着星君,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