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第三部)+番外 作者:水天/seeter【完结】(11)

2019-05-10  作者|标签:水天 seeter

  “那是自然,本王又不是疯了,要在这两国相争的关节时刻扮什么大侠,争那虚名。”端王面色从容,全身却暗蓄内力,不敢稍松,停了停,又一笑,“多说无益,本王也决不容你拖延时间,等人来救,萧达凛,你认命吧。”

  手一举,众骑军齐刷刷刀剑出鞘,蓝珊,陶威这等有数高手,已各自凝神,只待与场中人作一番困兽之斗。

  “慢着,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杀气阵阵作严霜,萧达凛也终究不能不惊心,然而多少生死关头历了下来,一份镇静已融入到了骨肉里,笑道,“只有一句。”

  笑吟吟转向叶长风,竟然恭恭敬敬一个长揖,弯下腰去,叶长风被他吓了一跳,还未说话,萧达凛已直起身来,朗声道:“我求长风你下嫁于我,萧达凛人虽不才,但此生忠贞不二,绝不敢有负。”

  一句话声正腔圆,字字分明,行云流水般道来毫无滞碍,在场众人个个听得清楚,却又象都没听清楚,刹那间原野上只剩山风呼呼过耳,沉寂得如欲窒息。

  叶长风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然知这是萧达凛看破了自己与端王的关系,方出此言,当着众多宋军的面揭破,一时心中又是羞惭又是难受,间或委屈不服,还夹着一点点的无地自容直欲避去……纷乱如麻,连出言斥责都忘了。

  端王面沉似水,凝视萧达凛,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各不相让,空气都象要冻结了一般。

  

  蓝珊见机不对,挺身喝骂:“你这辽狗,死到临头犹自不服,还要出言辱及我家大人么?瞧我拿你的头给叶大人洗罪!”

  萧达凛也不动怒,悠悠道:“你家大人仙露明珠,本来萧某也不敢有此念亵渎,但在南下之前,我曾听到一些传闻,今日亲见,更知非假是真,故而不嫌冒昧,特此求婚,有何不对么?萧某心事坦荡,说一是一,他人如何看,又与我何干?”盯住叶长风,神色诚挚,“长风,我久慕你盖世风华,又怜你在汉人堆里委屈求全,内心实苦。随我回大辽罢,我给你我的胸膛,终生不负。”

  叶长风早听得呆了,他是何等明察的人,一眼扫去,便知萧达凛此言出自真心,并无作伪。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原来天地茫茫,最解他苦衷者,竟不是宋人,而是敌国一介素昧平生的对手。

  “住口。”端王再也听不下去,沉声喝止,将缰绳递给身边侍卫,跳下马来,甩去披风,冷笑道,“萧达凛,你花言巧语,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要我与你单斗么?也罢,今日若不让你死得心服,倒显见我小家子气。”

  “不到最后关头,谁敢言胜负?”萧达凛深深瞧了叶长风一眼,“长风,你作个见证罢。我要你知道,天下间并非只有端王一个才是英雄,才值得你相与。”

  劲风呼呼,衣袍闪动,两人都是果断的性子,既决定动手,再不犹豫,掌影迭起,干脆利落过起招来。旁边一众宋军俱是端王心腹,跟他跟久了的,虽都有些发怔,倒也都原地按刀待命,无人敢私下喧哗惊扰。

  叶长风手中原有自火中救下的婴儿,被萧达凛拂了穴道睡得正香,端王卫队赶至时,早有随从上来接过,也无人多加注意,此时或是穴道自解,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全场肃然中,听来格外响亮刺耳。

  抱着婴儿的侍卫何尝有这种经验,手忙脚乱地拍哄,叶长风瞧着,忽然心中一动:他刚才啸声震伤我,可婴儿却没事,其实是力尚有余,控制得很好啊,难道他当真是……不想杀我?

  端王虽在激战之中,仍瞟了叶长风一眼,见叶长风怔怔出神,面色惘然,知他已是将萧达凛这个名字放在了心上,胸中翻腾,分不清是何滋味,杀意却是更浓,招招见风,直欲将对方立毙于掌下才好。

  萧达凛心神却也象有些不宁,眼光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各自心不在焉,倒也没谁能乘虚而入,赢回这局。

  又过十数招,萧达凛眉稍一动,脸上陡现喜色,一直紧紧注视他的蓝珊陶威诸人,不约而同都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果然,倾刻之间,远远宋县的方向,几排带着尖啸的响箭冲空而起,天边更隐隐有黑烟火光,人喧哗马嘶鸣,愈见纷乱。

  莫非是辽军攻城?

  上至将官下到军士,莫不起了暗暗猜疑,正在这景况难明人心浮泛的时刻,四周马蹄伴着喊杀声一片,数十骑辽军蜂涌而来,竟是不由分说冲进宋军中便杀。

  宋军意料未及,阵脚骤乱,幸亏都是战场上历久了的,稍一回神便回迎上去,刀剑相击铁骑纵横,端的激烈,那也不用去说它。

  叶长风在数侍卫的保护下勒马后退了几步,脑中急速思忖,突然心念一动,转向萧达凛瞧去,萧达凛也正向这边望来,目光相对,萧达凛一笑,远远地抱了抱拳:“长风,记着我的话,后会有期!”说完,在数骑骠卫的簇拥下,趁着宋军尚未合围,急行而去,一路势不可挡。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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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苍茫,野云四合,夜幕缓缓地落了下来。

  充作宋军主营中枢的屋顶略带焦黑,墙面斑驳,这是被祝融肆虐过的铁证,若不是右侧健骁营的人马及时赶到,扑灭大火,这间大屋也便要和那许多房舍一样,化为墟烬。

  空中焦味未退,看不见的烟痕犹在缓缓流动,充斥每个人的鼻端,却没有一个人留意。

  端王身形半隐在桌后的暗影里,明灭不定的烛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眸子越发的深沉,炯炯闪亮。

  无人出声,端王不疾不徐的语声在屋中回响:“那么,就是主营的粮草已全被烧光了?”

  右侧中首一人站起身,有些嗫嚅:“也不是全烧光……刚才清点,还有不到一千石……”

  “不到一千石……”端王嗤了一声,手指轻叩了叩桌面,细微的声音倒象是落在众人心上,“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一日支米二百五十石,现下这数万军马,地处荒凉之远,崔进,你专司粮草看护,只剩一千石是何意,你能不解么?”

  崔进面色难看之极:“属下有罪,不敢分辨……但求能给属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嗯?”

  “侧营现还有些散粮在,尚可支持数日。算起来周梁那路粮草这几日也便要到了,属下想带一队骑军前去催粮,望王爷恩准。”

  “一队不够。你去也不成。”端王立起身,踱了几步,眼光并不看向众将,“萧达凛何等人物,他既来烧粮,便不会再给我们留一线生机。这支粮,他是劫定了的,你自问与他正面交锋,有几分胜算?”抬起头,悠然出神片刻,“还是我去。”

  四字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沉。自古主帅轻不离营,端王如此说,显然已有背水一战,与辽军一决生死之意。这决定委实太过重大,屋中诸人各自暗暗揣度,都觉不妥,却又提不出更好的法子,一时竟无一人应声。

  叶长风也在会议之列,只是离得稍远,微一思忖,欠了欠身:“王爷,主将为三军士气所在,差错不得。若还信得过我,让我去罢。”

  一天奔波诸多变故下来,叶长风也早已疲倦不堪,声音虽仍平静清亮,不过强撑着而已,端王看着他,心底喟叹,面上却无表情,摇了摇头:“你终不是武人,谋略虽好,真到了刀枪关节,身边人自顾不暇时,你又如何自保?免了。”

  “上将斗智……”

  叶长风大感不服,心道古来多少名将,也未必个个都是上阵杀敌成就功业的,正欲再辩,却被端王摆手止住,语声中增了几分强硬:“此议不当,不必再提。你且留守大营,宋县关扼之地,尚须有你来主持。”

  此时帐下诸将也都回过神来,纷纷请缨,却一概都被拦了回去,众人听得端王语气决绝,毫无回旋余地,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目光都一齐投向了叶长风,心知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令端王改变主意,那么无疑便是眼前这位主了。

  端王却似不欲再与他们纠缠,一拂衣袍,淡淡道了句:“先各自回去整队,听候调度罢。”大步向帐门外走出。

  叶长风离门最近,忍不住跟了两步,追出屋外:“王爷……”

  端王听得叶长风语声,蓦然停住,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叶长风,夜色中眼神竟似有分忧郁:“别争了,长风,你要说的,难道我还不知么?只是……”停了片刻,却不再说下去,一声长叹,右手伸出,握住叶长风左肩,“回头予你帅印,大营就交与你了……是我负你良多,有些话,若我能回来,再说罢……”

  右手紧了紧,随即放开,退了一步,再深注了叶长风一眼,掉头决然离去。

  陶威一行侍卫匆匆擦过叶长风,尾随主帅而去,叶长风立在当地全无觉察,脑中怔怔,回旋反复不已的全是临行前肩上那一拍,他……他这是已将我视作同伴,作肱股,作生命之托了啊,为何……难道他……真的不再将我瞧作玩物了么?

  

  夜色清寒,叶长风独立阶前,思之惘惘,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回过神来。淡然一笑,生死关头,还想这些做甚,他既信我,将权柄交付,我又岂能书生意气,误了河山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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