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公子是不会对你发火的,基本上他没有脾气,不过,首领和头儿可就太挑剔了。哪,公子身体不好,要注意很多事,我一条一条讲给你听,你可要记好。」
……
还好陆虎喜欢说话,否则一直讲到晚饭前还没讲完的那么多注意事项,可不是要将一个不擅言谈的人逼疯。
送走陆虎,小连关上木门,在烛光下回想他交代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天下最麻烦的病人也不过如此吧。常年体弱,不能受风受寒,不能久晒日光,每日要人按摩四肢,隔一段时日还要以内力推宫换血一次,每天只吃两顿饭,吃药却要五次,还有药浴,焚香……很难想象这样的病人为何不在家中养病,反要跑到这蛮野荒凉之地来受苦,不过陆虎也安慰她,实际上她要做的事并不多,因为只要首领在的时候,基本上她就可以退出休息了。
小连突然很期待见到这位,即使生病,仍能病得如天之宠儿,每个人都无比关心的贵公子。
她比想像中更早如愿以偿。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屋子——漂亮指的是建筑结构而非装饰,青石为壁,地面铺满细密的梅花砖,沉香木床宽大结实。一层雪白丰厚的动物毛皮覆于其上,被炉火跳跃的光亮映成了桔红色,看起来极为温暖。
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于无言处的细致。
小连在心中如是评定。
「你就是小连?有劳了。」
公子半倚在床上,含笑向她开口,小连偷偷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位即将服侍的主子。
即使在屋内,盖着锦衾,上半身裹在皮裘内,对方的脸色也依旧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不过面部轮廓倒仍清俊明朗,呼吸也还稳定,并不象她原先想的那样,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他的身形有点单薄,但腰很直,似乎习惯了某种端凝的坐姿,即便在床上也延续了下来,而那双眼晴——那双眼睛可能是唯一能看出他实际年龄的事物了。因为那份沉郁里的沧桑,深邃的平和,都不是年少体弱,未出家门,未经世事的公子贵胄所能拥有。
他会令你觉得放松,明明知道他身份很高,在他的含笑注视下,却仍有将心事一股脑儿吐出的冲动。
小连看着他的双眸,脱口而出:
「你比我想象中好看。」
其实她本来是想问他难不难受,需要她做些什么的,不知怎么,瞧着瞧着,就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倒好象是表达什么暖昧一样,话一出口,连她也懊恼地想将舌头咬住。
公子怔了怔,随即笑了,这次笑意甚至在眼睛里荡漾开来,很温暖的样子。
「谢谢,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说了。」
小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有点红,小声地道:
「公子不怪罪就好。」
「怎么会。小女孩嘛,本就该活泼些。」公子笑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遥远,象是想到了某些陈年往事,「以前我有个朋友,他就喜欢用些小女孩当手下,其实也挺好……」
「要我说,您这朋友的喜好可真够特殊的。」
仗着公子气性温良,小连大胆地评述。
话还没说完,门帘突然被挑起,一个身披大氅的男人自外面大步跨入,手中却只端了一个小小的玉碗,他径直来到床边坐下,将碗递给公子,看着他喝了第一口,这才淡笑瞧了小连一眼:
「蓝珊越发会做事了,连闺阁千金都敢弄来给你当婢女,也不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这一眼淡淡的,并不带任何责怪,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看得小连心头一窒,连呼吸都仿佛被压住,下意识地低垂头:
「家破人亡之孤女,怎敢再称闺阁干金,小连若做错事。请公子责罚便是。」
公子却轻轻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碗。
「小连,你先出去吧,有他在,今天这里不用你了,你好好歇着,想出去走走也成。」
少女窈窕的身形款款而出,消失在门帘之外,公子看向男人,微微一笑。
「她还小,你吓她做什么。」
男人哼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碗,亲自舀了一勺,递到那双淡白的唇边。
「杨力群爱财贪墨,虽说是官场倾轧翻了船,被革职流放倒也不曾冤了他,却想不到他有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儿。」
「英雄不问出身。」公子顺从地以口就药,微笑道,「我看她倒颇有林下风气,和她父亲不同,也不似一般女子。」
「正因如此,才愈不能留在你身边。」男人瞥了公子一眼,轻嗤,「免得有人又要想起什么有很多女属下的朋友……」
公子只是微笑,自管小口小口地喝药,并不理他。半响才悠悠道:
「这两年,王爷铁骑纵横,威势日长,急地这气性,却是日见小了。以前可没听你说过这话。」
「以前我不用说,只用抢的。」男人低笑,极顺手地揽住公子的的腰,抱在怀里,「现在既己抢到手,免不得便要抱怨一二,以泄当年之忿了。」
一碗药终于见底,这药只有八味,药汁却浓厚粘稠,且越往下越是苦涩,饶是公子已喝了不知多少回,仍被冲得微微蹙起了眉。他闭起眼,靠在温热的胸膛,任那双惯掌戎马的手轻轻替他擦拭去唇边药渍,神思一刹间有点恍惚,低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