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青囊+番外 作者:鸡包纸【完结】(19)
夜色终于完全落下来,覆盖了天地。他在这黑暗之中大口喘气,颤抖着送开了自己的手。手指破了,但痛感不明显。心中另一种痛楚在死后余生的惊悸中慢慢浮起来,让项飞羽跪也跪不稳。
许多年前,第一次被当做气鼎用于练功的昊阳,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
那少年人手脚细瘦,浑身发抖,因为初次尝到被人直接抽取内力的剧烈痛苦而流了泪。云崖子等人练了功,让项飞羽去把昊阳拉出来,项飞羽站在房门,看到房间中央趴着一个人。他不知道昊阳是否死了,又惊又怕,踟蹰着不敢进入。片刻之后,昊阳被绵绵不绝的痛弄醒了,抬头看到了项飞羽。
他伸出手,一边哭着,一边用细细的声音冲项飞羽喊:师兄……救我。
项飞羽张开口,他仿佛听到自己胸膛里有一种古怪的,像是悲泣的声音。有一个人藏在他的身体里,那个小小的少年,仰赖着云崖子,并且认真照顾着昊阳的少年,他死了,死之前还借着项飞羽的身体,要拼命哭出声来。
世上没有云霄谷了,永远都不会有了。
谷主的信物埋在了地下,没有人找得到。他没了师父,没了师兄,如今也没了师弟。连云霄谷也没有了,在这世上,竟是再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在漫长的跋涉之后,可以回去的地方。
项飞羽跪在雪地上,把头抵在冰凉的积雪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哭了,又好像没有。只有血液一滴滴落在雪面上,融化了冰粒,在冰凉的白里留下一个个深深凹陷的红色坑点。
乔清被项飞羽藏在灌木丛之中,浑身冰凉。
外头乱哄哄的,他能听到项飞羽和昊阳的声音,还有各种怪异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渐浓得像陈年的墨一样,但层云散去之后,冷冽的月光便铺设在大地之上。
在无法抵抗的冷意之中,乔清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有人拖着自己的脚,像是没力气,又像是拼命要靠近他一样,慢慢走了过来。
项飞羽拨开雪,拨开灌木丛,低头看乔清。
月光照在他的头顶上,乔清看不清他模样。项飞羽伸手拂去乔清头顶与肩上的积雪,低低喊了句:“大夫。”
乔清想回应他,但没办法出声。他急得不行,眼睛死死盯着项飞羽。
他觉得项飞羽好像就要死了。
但在倒下之前,项飞羽抬手,点开了乔清的x_u_e道。
他确实没力气了。血流得太多,这里又太冷。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
项飞羽先是跪在乔清面前,发觉他没有抗拒自己,于是抬手抱住了他。
“还了你一次了。”项飞羽小声说。
乔清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自己救了他两次,他要还回来。
乔清点了他腹上x_u_e道,让血流减缓,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要你还了!”他恶狠狠地斥骂道,“我不要你这样还!我要你做牛做马!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
他抱紧了项飞羽,胸口的脏器跳个不停。他是大夫,他知道现在的项飞羽很危险。
“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别睡,跟我说说话……项飞羽?”
项飞羽死死抱着他,脱了力一样闭着眼,有稀薄的泪水淌下来。
还有一次,他还得还乔清一样东西。项飞羽心想。
虽然他再没了家,但他还是得还乔清一个。若不是有这个念头在,他可能就和昊阳他们一起在地下,不会出来了。
乔清想把他背起来,但没走几步就跪了下去。他忍着肩伤,咬牙承托着项飞羽,吃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
这路的前头有村子,他记得的。
走了没多远,乔清忽然看到漆黑的前路上,有一点火光摇摇晃晃,朝着这里接近。
举着火把的是一个小孩。
“……小九!”乔清又惊又喜,冲他大喊,“快!救你项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本章,《焰里寒冰》的主角于畅景和方振将会出场,同时本章内容有焰里寒冰的一些剧情介绍,没看过焰里寒冰又想看但是又不喜欢剧透的旁友请注意。
——
项飞羽只觉自己像是又死了一回。
疼痛将他击入昏迷的深渊,但疼痛又将他拉回人世,令他手脚颤动。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顶白色的纱帐,在风的作用下,纱帐缓慢摇摆。
窗子开着,他听到一两句人声,不知是真有点儿远,还是他尚未能听清楚。
这不是乔清的地方——再度昏睡之前,他只想到了这件事。
不知睡了多久,再开眼时,他已经清醒了许多。
此时像是刚刚入夜,有人在房中点了一盏小灯,烛光晃动着,项飞羽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觉得背上难受极了,又疼又酸,是躺了太久的缘故。项飞羽发觉自己上身赤`裸,躺在被中。腹中伤口倒是痛感不大强烈,他勉强抬起手,想去触碰腹部的伤处。
只是手才一动,房中的另一个人立刻察觉,很快走了过来。
“师兄!”那人欢欢喜喜地掀开了纱帐,“你可算醒了。”
项飞羽被那句“师兄”吓了一跳,以为昊阳又活过来了,或是自己还在做梦,但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方振。
方振是他师弟,在云霄谷围剿魔教静池山一役之中,因为喜欢上了静池山的首领于畅景,随即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并未参与到围剿之事之中。云崖子被伏击的于畅景杀了,可于畅景也身受重伤,被乔清救走,不知所踪。为了不让方振在伤心事中沉浸太久,项飞羽骗了方振,告诉他“于畅景已经死了”。
可他没想到,方振竟然想办法摆脱自己的眼线,最终还是逃出了云霄谷。
项飞羽知道,方振是去找于畅景了,找不知死活的于畅景。自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师弟。
云霄谷的弟子个个都洒脱英俊,方振自然也是一样。项飞羽抬眼看他,满腔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师弟,你没变。
又想说,师弟,你还活着。
他如此狼狈,在鬼门关走过两趟,而他这位脱离了云霄谷的师弟,活得平安康健。
方振见他呆呆盯着自己,眼中竟泛出一层浅薄泪光,顿时吓了一跳:“师兄,你可是伤口疼?”
“……不……疼……”项飞羽一字字地说。他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张开嘴也发不出完整流畅的声音。
他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发现那伤口又缝了线,针脚细密,是乔清的手笔。
项飞羽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在昏睡之中,噩梦连连,每一个都是自己没能救出乔清,反而让他死于非命的惨景。
那地狱般的景象之中,有熊熊燃烧的大火和一片枯焦的药田,乔清被看不清面目的人一遍遍杀了,项飞羽跪在脏污的雪地里,又叫又喊,声音嘶哑。
“这……是哪儿?”项飞羽磕磕巴巴地问,“大夫呢?”
于畅景把乔清的冷茶倒到地上,又给他满了一杯热的。
“不过去么?”他问,“我听到方振的声音了,项飞羽已经醒来。”
乔清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于畅景便看着他将自己那将起未起的姿势维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嗨,不去了。免得我看到他那张欠揍脸,忍不住要打人。”
“那怎么舍得?”于畅景笑着,慢悠悠地说。
乔清瞥他一眼:“有何舍不得?”
“毕竟救了你一命,那是你的恩人。”
乔清有点儿气:“我才是他恩人!我救了他两回!他想要还,可还没还清!”
“三回。”于畅景纠正他,“还有这一回,也是你救了他。”
乔清张张嘴,末了咽了口唾沫,缩在桌边,小声说:“那、那不算……”
于畅景知道他紧张万分,正竖起耳朵听着隔壁院子里的声音,不忍心再逗他,潦Cao地点了点头。
那日乔清背着项飞羽在山路上跋涉,终于见到小九时,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小九已经将那封迷信送给了冯寄风,是在回家的路上被昊阳等人抓住的。他和家人都没事,昊阳等人只是逼问了一些事情,随后便走了。他担心大夫与项大哥安全,好不容易说服了父母,一家人一齐往这边赶。小九人小,跑得快,是他第一个发现乔清和昏迷的项飞羽的。
冯寄风收到密信,立刻和元海备好了马车要过来,但还未出发,已在镇上远远看到黑烟与火光。两人大惊,连马车也不要了,立刻亮出轻身功夫,往山谷这边赶。
可惜两人恰好与项飞羽和乔清错过,在山谷外头转了几圈都不得入。
眼看天色黑沉,冯寄风让元海继续等着,自己回镇上再找些帮手,不料刚走出几里,便发现前方有两个汉子正扛着门板,不要命似的往镇上跑。
门板上躺着项飞羽,扛门板的正是小九的父亲与乔清。
在镇上陈老板的药铺里拿了些伤药给项飞羽用上,但项飞羽昏睡了两天,不见清醒。乔清手边已经没有什么可靠的药了,倒是冯寄风想到自己之前曾帮他给于畅景带过许多药品与药Cao,便提议众人启程往于畅景这边来。
这一路为了照顾项飞羽伤势,不敢走得太快,又怕耽误他病情,不敢走得太慢。乔清急得跟冯寄风吵了几次,都是元海从中斡旋。冯寄风知道他关心则乱,不跟他计较,只在心里默默写了几条账目,日后再讨还。
于畅景接到帮众通报,说冯寄风等人来了,连乔清也一同过来,原本是十分欢喜的,谁料在镇外等到的,却是穿着一身血衣的乔清,可将他吓得不轻。
乔清那身衣服上的血都是背项飞羽的时候染上的,早已经凝结变硬了,在这路途中发酵出古怪异味。
于畅景让他先去清洗一番,乔清却不。他只脱了外衣,清洁双手,立刻钻进专门放置Cao药与药品的药房里去了。
等到乔清出来,于畅景才从冯寄风和元海口中得知,这一路将近十日,乔清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的觉。三人在镇上租了马车,轮流驱车,乔清若是在马车里陪着项飞羽,总会捏着他手腕,一天要探上百次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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