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陛下又不是没有过别的人,偏偏这些人里面也一个怀的也没有。父亲说的极灵的灵药,不仅我用了没用,我选中的乔苍梧用了,也仍是没用。这难道不奇怪吗?”
宋如霖听了一言不发。
孟清极等了半晌,不见父亲回应,终于道:“父亲,我该怎么办?”
宋如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八个字:“安分守己,低调行事。”
孟清极一听这八个字,脸就拉长了。他这些天一想到自己可能勘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觉得隐隐激动,自己很可以利用这个秘密干一番大事。但是究竟是什么大事,他却拿不准,因此才找来父亲商量。
要知道,任何大事,没有人相助都是不行的。尤其是他在后宫中,更需要血亲做外援。
“父亲……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宋如霖叹气道:“你说的这件事,很可能不真,万一你散布出去,宫中却有人怀上了,你要如何?到时就是骑虎难下,再无立身之地。退一万步,就算这事情是真的,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你若生了一点邪心,立刻就会被人利用。所以你一动不如一静,在宫中修身养x_ing,能做到自保就足够了。”
听到宋如霖这般消极,孟清极气道:“为何父亲明明才智过人,却不肯为我谋划!”
宋如霖看着容貌肖似自己的儿子,终于道:“当年天子欲聘你入宫,我为你谋划过——我不许你入宫。这一步谋划,是你不肯用。后来你在宫中久不诞育,我也为你谋划了——我送了生子灵药给你。这一步谋划,是天不遂人愿。现在你问我将来该如何,我就告诉你在宫中小心自保,安稳度日即可。这难道不是谋划?清极,这就是为父为你做的最后一步谋划。”
他一番语重心长,孟清极听了却越发烦躁。
“父亲就不要将当年的陈年旧事翻出来说了!难道是还在怨我不听劝执意入宫?”
当年天章对孟清极一见钟情,欲聘入宫。宋如霖只有他一个儿子,自然十分反对,无奈孟清极自己乐意,孟康也乐见其成,最终还是让孟清极入了宫。
父子两人不欢而散。宋如霖临走时,仍是再三嘱咐孟清极低调,不要徒生是非。
苏辛送宋如霖出去时候,远远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由宫人引着进了偏殿。不由问道:“那位是?”
苏辛连忙答道:“是乔公子,他虽然最近刚晋为公子,又搬去了新住处,但仍常常来给宸君请安。”言下之意,这人是宸君的人,还算知道是谁抬举了他。
宋如霖早听说过乔苍梧,却觉得此人与孟清极的描述不太相同,只淡淡道:“难怪得了陛下的新欢。”
苏辛一怔,把这话记在了心间,却不敢去学给孟清极听。
孟清极心里正烦着,对乔苍梧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冷着张脸,一边翻着字帖一边听乔苍梧说些宫中事情。
“……听说那蛇瑞到了崇玄司之后长得极快,五六日就蜕一次皮。”
“恶心死了。”孟清极对这扫了他脸面的东西毫无好感。
乔苍梧立刻换了个话题:“淮y-in王回京了,听说陛下要赐他新府邸。”
孟清极点点头:“这事情我也听说了,看来淮y-in王是打算在京中长住了。”他虽然没见过淮y-in王齐仲暄,但传闻还是听说过的。风流少俊,谁人不爱?宫内宫外对淮y-in王议论太多,已经不新鲜了。
两人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乔苍梧又道:“陛下这两日都歇在了两仪宫,连着两日都与皇后……却没让皇后服用始蛇膏。”
孟清极冷笑一声:“活该。”
就算同样是生不出,想生生不出和皇帝不让生也是不同的!堂堂皇后被宠幸了之后,皇帝却不赐始蛇膏,意思就等于不希望皇后生育,后宫中没有比这更大的羞辱了。
天章倒不是为了羞辱傅冉。或者说,主要不是为了羞辱傅冉。
他虽动过从南禅院回来之后就让傅冉服用始蛇膏的念头,但那只是一时冲动。大婚之前,御医就诊断出傅冉少年时曾用过一段时间的始蛇膏,如今再用需调理好身体才合适。
仔细分析起来,主要还是为了傅冉的身体。
但天章清楚,顺带折损一下了傅冉,确实让他有几分快意。
帐外烛影摇动,帐中一片暖意。
刚刚完事之后,两人都暂时不想起来沐浴,仍是靠在一起。傅冉趴在那里头枕着双臂。天章的手仍抚摸着他光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从脖子一直摸到背上。
“我……一直都觉得很好。”人被满足了之后,就容易胡言乱语,天章也不能免俗。
傅冉笑了一声:“什么很好?”
“这样……”天章贴过去,吻了吻傅冉的肩头。
“这样……”吻到他的两肩正中。
“还有这样……”将他翻过来,吮吻着傅冉的胸口。
傅冉笑得不停。
天章忽然停住了手。他印象中傅娉婷从来没有大笑过,甚至连开心的笑都没有。
如果傅娉婷笑起来,难道就是这样的?
天章能确定傅家隐瞒了什么,也猜到了内情定然与傅冉,娉婷都紧密相关。但他甚至不敢仔细想,不敢大胆地猜。
因为傅娉婷是完美的。
傅冉停住了笑,看着脸色渐渐变了的天章:“陛下,你在想什么?”
天章轻轻咳了一声,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傅冉的身体,道:“说真的……我说一直觉得很好,是傅娉婷。”
傅冉“唉”了一声,又来了,他已经听厌烦了。
“无聊。”
天章没有生气,他抚上傅冉的脸,让他与自己面对面,柔和道:“你知道我为何觉得好?”他只是笔直地看向傅冉,两人的目光相对,谁也不想移动。
天章只是看着傅冉:“因为我总以为娉婷,是真心爱我。”
第21章
“……父皇身体尚好时候,喜欢去南禅院赏雪。南禅院背山面湖,冬天雪霁之后,山上紫烟缭绕,湖面冰雪堆积,晶莹璀璨。我捧着聚火珠坐在父皇的膝上,看哥哥们在冰湖上滑冰,慈光穿着男装,坐在犬撬上冲到他们当中……”
被囚禁的冬夜,天章唯有将这一点温情回忆拿出来,与娉婷一起取暖。
那几年的冬天是最难熬的。什么都缺,衣物,食物,柴炭,到最后他所有的书都扔到火盆里烧了取暖用。从外面传来全是坏消息。二哥疯了,摔断了腿,耽误了医治,死了。三哥,也死了,是自杀。三哥一自杀,突然引得许多人自杀。朝中撞死了两个纯臣,宫中的太妃嫔自缢了三个。那段时间天章最害怕的是听到自己母亲的噩耗。
幸而娉婷在。
春夏时候,娉婷会在荒芜的院落周围仔细辨认野菜,秋冬时候,她就用谷粒洒在墙角,做个的陷阱捕鸟雀。
冬至那天,傅娉婷定会认认真真做顿饺子出来。
大雪天的夜晚,旧书的余烬在火盆里慢慢烧。他们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坐在榻上,傅娉婷静静听他回忆先皇还在时的好时光。
他偶尔也会问起傅娉婷的家人。
“大哥单名一个游字。二哥……与我是双生。”傅娉婷那时候似乎就不愿多说。
“双生真那般相像吗?”
天章至今记得,傅娉婷是这样回答的——
“到底是两个人,不一样的。”
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天章一直都是这样相信的。
“你知道我为何觉得好?”
“因为我总以为,傅娉婷是真心爱我。”
天章只是看着傅冉,仿佛想直接看穿他的心,看到他的答案。他曾对与傅娉婷之间的感情深信不疑,但现在一旦开始动摇,连回忆都变了味道。
他盯着傅冉,他需要傅冉的答案。
傅冉与他对视,两个人继续对视,一直对视。
傅冉终于眨了眨眼睛:“然后呢?所以呢?接下去呢?陛下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天章怒,勉强按捺住,道:“我的意思是问你,娉婷是不是真心爱我?”
有些话,点明了说出口就特别蠢。傅冉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下天章连怒都怒不起来了,但同时他隐隐也有一丝轻松。于是干脆放过,又与傅冉做些床笫间的乐事。
到了冬至日,天章去天坛大祭,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次祭祀。宫中由皇后准备宴请宗室。今年宫中有了皇后,太后顽强地熬到了冬至,淮y-in王从昆仑山回来了,经历了内乱熬下来的宗亲们比往年更和乐。
天章面上因此也带了些笑容。当年梁王下手太狠,宗亲王孙凋敝得厉害,所以他乐于看到宗室和睦。如果这时候还内斗,天章真怕人全斗没了。
冬至大节的祥和气氛才刚过去,傅家就出事了。
顾玉媛自己拿剪子剪了头发,被身边的丫鬟婆子发现夺下剪子的时候,头发已经被剪得不成样了。
一向对她颇为爱护容忍的傅则诚都忍不住发怒了,将她大骂一通,问她到底发什么疯。顾玉媛哭了半晌,终于哽咽道:“我决心出家,求老爷允我下堂。”
傅则诚惊呆了,一巴掌就把老妻的脸掀肿了。闹得阖府人仰马翻。
傅则诚与傅游父子两人轮番苦求顾玉媛,又请了许多亲戚来劝说,无奈顾玉媛心意已决,所有劝阻一概不听,甚至开始绝食。傅则诚无可奈何,最终松口道:“你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皇后的母亲,身上有诰命,下堂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傅则诚也是无法,只能上了道表,将这桩家事禀告给了天章。只是里面将顾玉媛出家的理由美化了一番。说顾玉媛乃是顿悟,又说此举乃是为太后祈寿的善举。
天章不禁讶然。他之前听说过此事,还以为是谣言,顾氏不过是想在家修佛堂做居士之类,被谣言夸大罢了,没想到竟真有此事。但仔细一琢磨就越想越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