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冉含笑不再言语。齐修豫还当他允了,只有天章明白傅冉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愿再和齐修豫说话了。
齐修豫又问天章另一事。他家儿子一直唤小名,如今还没大名,求天章改名。
天章虽不喜齐修豫,但稚子可爱,不忍驳之,就叫宫人研磨铺纸。
先写一个“璘”字。
“给他改名齐璘,吾家麒麟儿。”天章一落笔,齐修豫已喜不自胜。
天章看看他,又写了两个字——“戒愚”。
“这个留给他做字,望他将来聪明灵巧,不做愚顽之人。”
齐修豫谢过了,又问起大公主的事情。言语中似乎还想着把他的儿子送进宫来给公主作伴,傅冉再忍不下去了,直言时候不早,天章该歇了,把他请了出去。
元元最近又长大许多,原来定在四月初九正好满一周岁时候昭告公主封号,封号已经选好,傅冉不想和齐修豫多说罢了。
齐修豫一走,天章就换上寝衣,解了头冠躺下,傅冉帮他揉按头上几个x_u_e位。天章闭目养神,伸手玩着傅冉手腕那块骨头,像玉石一样硬而润。
“你要想和齐修豫妻家结亲,不用顾虑,不妨派人去探访一下他的小舅子。”天章低声道。
傅冉说:“陛下又说笑了。我是真不想傅家和齐修豫扯上关系,难道你想?”
天章惋惜道:“他是不成器,又心思不正。要不然倒是一门好亲事。”
傅冉说:“未必啊,未必。此处匹配了,彼处说不定又合不上。就算外人看着处处都合得上,他们不能情投意合也是无用。”
他说得轻柔,天章只觉得情投意合那四个字最悦耳。
“这么说来,我们两个磕磕绊绊的难道全合上了?”天章喃喃说。
傅冉手上动作一顿,回答道:“都合上了。”
天章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越发匀称,发出轻微的鼾声,沉沉睡着了。傅冉知道他是孕中渴睡,不想惊动他,只为他垫好头枕,放下纱帐,轻轻退出,叫宫人都噤声。
傅冉又去查看元元。她睡前有时闹一会儿不能安静。傅冉拿了玩具哄她,又抱她在怀里哄她睡觉,不假旁人手。
元元哦哦啊啊叫了一会儿玩累了,仰着脑袋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傅冉正捏着她的小手,忽然心头一牵,心念一动,顿觉千里之外有异动。他把元元交给嬷嬷,自己去了隔间书房。
他是察觉到了傅游在外遇到了危险。傅游现在已经到了昆仑,仍在公干中,身边有护卫和术士保护。但傅冉仍怕他出事,因此做了几件护身符让傅游带在身上,小难都能为他挡了去。傅冉感觉不妙,立刻去了书房,从书架上翻了一只匣子打开。
天章这一觉睡得沉,渐渐入了梦,混混沌沌只觉心口有些闷热,想要茶,但又睡着舒服,不愿醒来。
这迷迷蒙蒙之中忽然就听到兵戈嘈杂之声,天章以为是梦中事,但声音越发真切,近在咫尺,他眼皮又重得抬不开,心中焦躁异常。
“来人……”他想张口叫人,却在梦中发不出声音。不由浑身挣扎起来,连肚子里的胎儿好像都在不停乱动,像是迫不及待要破腹而出,而帐外杀戮声越紧,他进退两难,只能拼尽全力猛然坐起。
“来人!”
天章猛然睁开眼睛。他终于从梦魇里挣扎了出来,立刻伸手摸向床头隔板中,那里搁着把匕首。他握住匕首再仔细一听,帐外静悄悄的,哪有什么动静。
帐中暖意融融,天章闷热烦躁,掀了帐子,就见外面一切如常——守夜的宫人还规规矩矩地在位置上。见他醒来,就有人奉茶。
只是苏檀在一旁有些异样。
天章问他:“傅冉呢?”
苏檀吞吞吐吐:“皇后去陪了会儿大公主,然后去小书房了……”
天章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了?”
苏檀才近前在天章耳边小声道:“皇后不见了。”
天章“啊”了一声,他右手紧紧握着匕首。苏檀提醒他:“陛下小心伤了自己。”
天章放下匕首,披上袍子,去小书房转了一圈。据宫人说,傅冉进去后不过片刻就闪过一道亮光,之后人就不见了。
天章看看桌上摆放着的书卷器物,多而不乱,全是傅冉常用的。他在桌边立了一会儿,才问苏檀:“他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苏檀叫了嬷嬷过来,傅冉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
“皇后如往常一样,哄了大公主睡觉。最后说了句,小心夜凉,他过会儿还会来查看公主。”
天章道:“召崇玄司司正邱知一来。”他想了想,又点了几个人,是戍卫皇城和京都的将军,又叫了傅则诚。
之后他自去元元身边守着。
第62章
傅冉全凭意念思动,一瞬之间他来得太急,几乎是扑到傅游身上。
殷殷鲜血正从傅游右胸口碗口大的窟窿里喷涌出来,一见到傅冉他几乎是长叹一声:“弟……二弟……”
傅冉顾不得看周围形势,连忙为傅游疗伤。
他用真气护住傅游心脉,一口气先止了血,然后才探查傅游的伤口。傅游不停颤抖,他伤得极重,胸口那一块r_ou_几乎是生生剜了去,胸口肋骨断了数根,有一根几乎戳破了肺。万幸好这些伤的都是r_ou_身,不是精魂。
“这里……”傅游用仅剩的那一点力气想提醒傅冉,“危险……”
他喉咙里喀拉喀拉作响,只能发出气声。
“别说话。”傅冉当然知道此时此地不安全,所以他必须迅速保住傅游的命,然后带他离开这里。听到傅游喉咙里的杂音,傅冉立刻渡了一口真气给他,一面修补他的肺和血窟窿。
傅游顿时能顺畅呼吸,脸色不再那么青灰。傅冉低声道:“别动,我只能暂且稳住,你的伤还没好。”傅游点点头。
傅冉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他们正在一个狭窄的山谷里,傅冉看看星辰位置,大致明了方位。
他正要带动傅游离开,忽然三丈远处一蓬鬼火嘭一声烧起,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落在他们面前。
傅冉立刻向傅游手里塞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碧绿灵石,低声说:“快走。”
然后站起来,挡在傅游身前。
“皇后好本事。”齐仲暄悠悠道。
傅冉看着他,冷冷道:“不若贤侄多。”齐仲暄两只乌黑瞳仁黑洞洞的,脸色惨白里带黑煞气,像雪天里烂了的脏棉絮,身上手上却全是血迹,层层叠叠,黑红之上又有暗红,暗红之上又是淋漓鲜红。
已经是杀疯了。
若不是傅游随身带着傅冉做的护身符,只怕早已殒命。
傅冉与齐仲暄对峙。齐仲暄胸中空空荡荡,填充的全是杀意,傅冉如何寻来,朝中局势如何,他全不关心,只想杀了了事。
傅冉只是静立。齐仲暄已到魔化边缘,几乎就是人魔了。看着他身上累累血迹,傅冉心中怒气无法自抑,但他没被愤怒冲垮,仍守住正心——他心中若有一丝黑暗扭曲,就会被齐仲暄钻了空子。而且傅游还在,他一个人对上齐仲暄尚可,但傅游再经不起第二次重击。
幸而一瞬之后傅冉身后一声响,傅游瞬间消失。这一声响也炸得齐仲暄猛冲过来,他袖中猛然伸出一把掏心爪,笔直冲傅冉心口猛刺,傅冉一出手就卷起一阵冷冽大风,卷住齐仲暄,山中
齐仲暄招招狠毒致命,傅冉全靠自身灵力逼退。两人正粘着,忽而又是一声响,第三人从天而降,登时分开两人。
齐仲暄一看来者就狼一般长啸:“李摩空!”
李摩空一身白衣翩翩,挥手定住齐仲暄,只向傅冉致歉:“我来迟了。”
傅冉知道他行踪不定,不时闭关,这些天出的乱子他不知道不奇怪。
“昆仑圣地,竟要被他屠尽了!”不过傅冉一张口仍是怒。
李摩空默然。傅冉请他帮忙:“我下手没轻重,请你断了他灵根,我要带他回去伏法。”
李摩空仍是看着齐仲暄,道:“不行。”
傅冉问:“为何?”
李摩空道:“他将成魔,付不伏法有什么紧要。”
傅冉登时就和李摩空翻了脸:“我自己动手!”他话音未落已经一掌就向齐仲暄天灵盖上拍去。
李摩空发力拦住他:“傅冉!”
两人四目相对。他们两人本来生得就有些像,此时山峰上只有风雪之声,夜到最深处,愈显静得可怕。
“你为何如此糊涂?难道是皇后做久了,想法越似凡夫俗子了。”李摩空开口道,他反而比傅冉更诧异。他向来赏识傅冉,认为傅冉是同道中人,天赋奇佳,可与他一同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