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执纶:“怎么说得跟我逼你似的。”
任羲翎无言地看了他师父半晌,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叹了出来。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同吕执纶说话的,怎么可能不想说,只是不知当如何说。
“师父,我今日遇见秦泠了。”
吕执纶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秦泠这个名字,已有许久未曾听过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年轻人说的是谁。那是当日任羲翎中了圣蛊门的毒暗器后,出手相救的陌生人。
当时他还曾怀疑过,这秦泠是圣蛊门的人,只是任羲翎却不知为何,死活都不肯相信他这种说法。
吕执纶以为,任羲翎应当是对秦泠很有好感的,可如今两人好容易再次见到,何以会是这样的反应?
“见到秦泠了,又如何?”吕执纶随口应道。
任羲翎置于膝上的双手捏成了拳。
“师父你说对了,他……果真是圣蛊门中人,”任羲翎的声音几乎低到自己都听不见,“身旁还跟了一个圣蛊门的女子。”
吕执纶顿足。他早便料想到秦泠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难得出一次门派就刚好中暗器,中了暗器刚好就被救,况且就算秦泠真的是医者郎中,蝎尾Cao可不是一般的常见毒Cao,怎的他刚刚好就认识。
这一切太顺其自然了,自然得反而虚假。
如今他的猜想真的被证实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任羲翎是真的被圣蛊门盯上了。
他勉力定了定心神道:“若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让你如此失态,你们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任羲翎的瞳仁动摇着,似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都不敢相信。
他轻声道:“那女子,说秦泠其实本名叫容澜,而他自己……也承认了。”
此言如雷贯耳,吕执纶手指一松,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容澜……
那个他曾经教过的与任羲翎一同的徒弟,容湘的亲哥哥。
那个少年曾经泼过他无数次冷水,曾经在天行门中是极为耀眼的存在,在七年前就已经……
吕执纶的第一反应是:容澜这小子居然真的还活着。
不过他怎的会去了圣蛊门?
吕执纶双眼失神,半晌无言。任羲翎此刻的表情亦是大同小异,只可惜与他师父的想法情感却完全不在同一条道上,他头脑中充斥的,尽是两人在离开之前的那段简短对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有关泯心蛊的事?”
“在你完全记起我之前,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容澜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是背过身去的,他在极力保持自己语气的平静,可任羲翎还是捕捉到了句尾那轻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淡淡的欣慰与凄清的复杂情绪。
任羲翎在那一刻,突然非常想将两人的过往在眼前细细阅读一遍。他真的很渴望知道,究竟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才会让那个年轻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情绪。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秦芸给他下的情蛊的作用,心脏又开始剧烈地纠结搅动,头颅再度毫无征兆地跳痛起来,他伸手在太阳x_u_e上揉了许久,仍然没有缓解。吕执纶见状,眉心一紧。
“怎么了?”
“师父,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痛。”任羲翎忍痛道。
为什么会头痛?吕执纶有些不解,不过就在此时,任羲翎却将手放下了,十分凝重地朝向了他。
“师父,你还记不记得,我与容澜以前的事。”
吕执纶一滞,这孩子,果然是不甘就此忘却一无所知的,他想了许久该如何回应,却也只能报以一个苦笑。
“我记x_ing没你想得那么好,好几年之前两个臭小子的那点破事怎么可能还记得。”
其实他哪里是不记得,就连比那更早的事情至今都还历历在目。他只是认为,这种事还是让任羲翎自己想起来比较好,虽然他还不清楚,任羲翎究竟是怎样缺失那一段记忆的。
任羲翎有点失落:“原来如此……”
吕执纶最怕见到他这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连忙正色道:“不过我还隐约记得几个你俩当时常去的地方,你若真的如此执着便去那里看看,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任羲翎的瞳孔中闪出一缕微光。
吕执纶装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道:“你俩当时,除了经常去演练场训练,似乎还挺喜欢去后园来着,然后就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甚愉快的记忆,脸色微微地沉了下来。
“……五行宝殿。”
任羲翎显然注意到他师父的表情了,却有些不太明白。演练场与后园他的确是常去的,不过这五行宝殿,则是有许久未曾光顾过了。
他曾与容澜去过五行宝殿?为何?
不过在听了吕执纶的指示之后,任羲翎那些知晓真相的欲望,越发蠢蠢欲动起来。当即他便站立起身,向吕执纶行了郑重一礼。
“羲翎多谢师父!”
“啊?……哦。”
吕执纶的心思还沉浸在数年前,抬头一见任羲翎居然没影了,耳边似是有什么轰然炸响。
两月前青龙真玉被触动过后,任桓曾经对五行宝殿那边下过禁令的!
登时前辈们的处所附近响彻了吕执纶不顾形象的咒骂,闻者皆眉心紧蹙,板着脸一副非礼勿听的扭曲表情。
“任羲翎你他娘的认真的吗?!”
任羲翎离开吕执纶的住处之后便开始飞奔起来,他直接穿过了演练场,越过了后园,对这两个极其熟悉的地方就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在他的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只有那个五行宝殿才是关键。
他已经不太记得通往五行宝殿的路了,几乎是将整个门派都绕了一遍才终于找到那个仿佛整体都在散发着寒气的建筑。铺满青蓝色琉璃瓦的飞檐,与天行门的门派服饰交相辉映,两者给人的感觉则截然不同。
任羲翎缓缓止住脚步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此刻他已然站定在了五行宝殿之前,那扇没有上锁的大门就在他面前不过数尺的距离,只要再前进两步便可以够到。
而他,也真的那样做了。
他的手在门缝之间由上至下滑动了几寸,微微发力,殿门便向两侧徐徐弹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大殿正中央,便是那端庄肃穆的石坛,以及上面悉心供奉着的那块耀着青光的玉石。
任羲翎注视着青龙真玉,气息不自禁地屏住了。
没错,他是认真的。
如果在这里仍不能找到他失落的那些记忆,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就算他去找容澜,尚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即便真的找到了,对方也绝不可能告诉他,而且现今对方似乎就连他这张脸都不想见到。
或许他真的在无意间亏欠了对方太多而不自知。
任羲翎双膝一软,就那样直直地在殿门口跪了下来,膝盖在石阶上砸得生疼,却远远疼不过他的颅内。
这一次发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严重,而任羲翎记得,这些疼痛,便是从秦芸给他下了情蛊之后开始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知不知道情蛊可是对泯……”容澜咬牙挤出的字眼在耳畔回荡着。
情蛊?泯心蛊?头痛?记忆?
任羲翎痛得弓起了身躯,他的双手用力抱住头部,眼角甚至被逼出了几滴s-hi润。就像是有什么力道在从他的脑内生生向外揪着一样,那些失散的记忆,仿佛就要呼之欲出。
那张面孔在眼前模糊不清地浮现,一会儿是秦泠的明快双眸,一会儿是容澜勾着冷笑的唇角,无一例外地在嘲弄他的愚蠢无知。
容澜……容澜……容澜……容……
“……澜?!”
喑哑的声音从喉中撕裂而出,伴随着心脏在胸腔中的骤然激荡,任羲翎的双眼在那一刻猛地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第三段即最后一段回忆杀,真正的攻君的回忆杀
第25章 篇十 溯洄(二)
“发什么呆呢。说你是榆木脑袋,还真把自己当榆木脑袋了?”
容澜语气平平地讥讽了一句,嘴角却明显带着笑意。
他正坐在后园的Cao地上捡拾着地上的石子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大小不一的石子在他手中滚来滚去,偶尔夹在指间弹出去或直接稍稍振臂甩出。他的内力很足,恰巧砸在不远的树根上时就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凹陷。
这种手法不是他独创出来的,而是吕执纶在闲暇之时教给过他们的一些用飞石当作武器进行攻击的方法。这种东西对于天行门的功学没什么大用处,反正任羲翎是从来也使不好,不过容澜似乎对这种东西颇为中意,无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人在那里扔石子玩。
任羲翎听到容澜的声音,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那里注目许久。他不禁有些自嘲地扬了扬嘴角,习惯x_ing地走过去坐在容澜身边。
那场由青龙真玉而起的五门之乱已然过去了三年,最终天行门成功镇压动乱,被推举为五门之首,并且被共同决定为暂时保管青龙真玉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两人也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了,除了心智变得更加成熟之外,面容也都已经长开,两个小伙子堪称俊朗夺人,站在那里都能自成一道风景。
任羲翎则是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那双深邃眼眸,平日里显得甚是英朗,注视别人的时候则不自觉地蕴着一种格外的温柔。
而此时,亦是到了蜂飞蝶舞的季节。
“你除了骂我榆木脑袋,还会骂我什么?”对于这种奚落任羲翎早已习惯了,懒得同他理论,便随口道。
容澜眉梢微微一挑:“骂你只要榆木脑袋一个词就足够了。”
任羲翎:“……”
容澜颇有兴味地欣赏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戏谑道:“你这家伙也太没劲了,我又没真骂你笨,别总是这么妄自菲薄。”
他这么说,根本不是他的风格,以至于任羲翎在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在任羲翎的印象之中,容澜总是对他百般讽刺,从他口中就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方才那句虽说不上赞扬,却至少没有含着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