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篇十三 樊笼(四)
尽管一人换一人这种做法实在是不太厚道,不过这场颇为荒谬的风波总算是有了个收尾。容澜内心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他如今的身份是圣蛊门人,本身也不适宜在这里多待,心烦意乱地出了主殿就打算直接回去。秦芸因为他而被扣押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回去该如何与门派交代,被这种问题缠身,任凭谁都得头痛得要死。
“容澜。”
不过某人显然是不愿让他这么轻易回去,任羲翎极为沉静地在他身后唤了他一声,这次容澜却没有再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便回过了头来。
“你不是有话要同那女人说么,又来找我作甚。”
容澜的声音带着些刻意的烦躁,似乎是在表明此刻他并不想同对方说话一样,可是在对方唤了他的名字后,他却仍是下意识地应答了。
“我的确是有事找她,不过现在你还不能走,”任羲翎向他靠近了两步,力度不轻不重地开口了,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温和,但已然多了些陌生的如同秋意那般的肃杀,“我还是住的原来那间房,你若还记得路,便先过去等我一阵,不会很久。”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上次有许多话,我还没来得及说。”
容澜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会儿,似是与自己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
“任羲翎,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他当然变了,变得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宁愿做回原来那个温柔的任羲翎,那个与世无争的任羲翎,不会口出狂言,不会伤害他人。
如果不是别人都在逼他,他又怎么可能会去愿意逼别人,只是,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他那双一贯温和的深邃双眼,此刻描摹着的却尽是冷硬与森然。
生平头一遭,他开始接受了自己少掌门的身份。既然兄弟已然反目,那未来的掌门之位,就注定要一路争夺下去了,永无回头。
如今他已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结着冰还是燃着火。这种矛盾而刺激的感觉,异常爽快,又异常痛苦。
“容澜,你先……”
“别动!”
他试图伸手去碰容澜的肩头,却被容澜暴躁地甩开了。
“在天行门里还这么拉拉扯扯,以前别人怎么看你的全他娘的给忘了?!”容澜怒吼道,“就算你不要脸,我还要行不行!”
任羲翎讪讪收回了手,很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呵,断袖是么。看来这种言论,果然是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的。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容澜,也难以忍受这种恶意的加冠。
“你个蠢死人不偿命的榆木脑袋……这么多年了,他娘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容澜将头颅低低埋下,声音闷闷的抖动不已,“别闲得给自己瞎招事儿,就这么难吗?这次好歹是把你保住了,你真以为我能永远给你收拾烂摊子是吗!”
榆木脑袋,这个多年没听过的称呼,蓦地从容澜口中道出来,忽觉极其怀念。
别闲得给自己招惹事端,也不知这话是在骂任羲翎还是在骂他自己。
良久,任羲翎轻声道:“对不起,我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如今又欠了你一条命。”
容澜抬头忿忿地胡乱揉着鼻尖:“我说过了,我不想听你道歉,何况你本来也不欠我什么。”
容澜他……哭了?
看着对方反常的动作,任羲翎微微一怔。他看见容澜的鼻尖有点泛红,不知是被自己揉的还是怎么回事,尽管没有泪水流下来,别开的半垂双眼里却是爬满了细细的血丝,还蒙着一层浅淡的水光,明亮而朦胧。
他从未见过容澜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就算是平时再怎样不可一世,再怎样拼命逞强,那张坚强的面具也终究会有破损的一天,而当面具下掩藏了多年的真容被暴露在日光下后,往往都是最不堪一击的。
“容澜,那我先去找秦芸姑娘了,你自己冷静冷静。”
任羲翎尽量放缓了声音,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容澜自己待一会儿,既然不想见他,他离开便是。果不其然,容澜带着一脸“趁早滚”的表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扭过头去默默吸鼻子了。
任羲翎轻轻地苦笑了一下,举步向关押秦芸的地方走去。
最终定下的对秦芸的处置方式是暂时监/禁,这事牵扯到两门的利益,何况秦芸身份不一般,天行门没有资格随意施以重刑。说是监/禁,不过秦芸到底是个女子,也不好对她太过苛刻,其实也就是将她安排进了一间空屋之中加以看管,她的活动范围不能超出那间屋子而已。
秦芸见到任羲翎来,一点都不惊讶。她甚至都没起身,一个简单的眼神过去示意他过来坐,任羲翎也不多客气,径自走到她几案对面坐下了。
“可以啊,鸿亦大哥。上次还装气势装得那么蹩脚,现在整个成了意气风发的任少掌门,就连装都不用装了是吧。”
两人相对而坐半晌,倒是秦芸首先发话了。离了主殿,她竟还是没有恢复上次见面时那种妩媚的姿态,举手投足仍然十分端庄,仅仅是语气用词变得随意了些。
任羲翎根本不受她的动摇,声音四平八稳:“秦芸姑娘,我来是有要事相谈。”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不就是那个香囊的事么。”
秦芸随口答道,注意力全在自己艳丽的指甲上,她细细端详一阵,发现上面的蔻丹有几个地方剥落了,便有些不快地蹙了蹙眉。可即便是这种表情,依然影响不到那张精致面容的风流韵味,反而越发添上了几分独特的迷人之意。
任羲翎头一遭细看这张脸庞,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子生得真是担得起惊艳二字,容湘已经很漂亮可爱,与她相比竟还是逊色了几分。不过惊艳归惊艳,他始终对这姑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既然秦芸姑娘明白,那便请告诉我那香囊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任羲翎温和又不失严正地答道。
秦芸抬眼瞥了瞥他,突兀地笑了出来:“这话你跟我说其实真的无异于缘木求鱼。我已经在那里承认过是我所为了,就算不是我做的,难道你会相信么?”
这简直是不能更明显的话里有话,任羲翎没有立即应答,而是静坐等着她说出剩下的后半段。
“不管你愿不愿相信,此事确实不是我所为。与其跟我在这里闲得聊天,你还不如多当心点你身边才是。”
他的身边?任羲翎忽觉此话的含义非常不妙,双眼轻眯了起来。
其实他早就察觉此事有蹊跷,若真的是那日秦芸将香囊藏在了他身上,没来由这么多天他都没在自己房间中见到,偏偏就在任羲羽来的那天出现,何况秦芸根本没有理由非得在他身上藏一件几乎能让人立刻怀疑到她的香囊,若是弄一个在圣蛊门中人人皆有的东西,岂不是要方便得多?
他很清楚,秦芸一点都不傻,绝对不是会做出这种蠢到家的事情的x_ing子。
一切简直发生得太顺其自然了,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刻意安排好的那样。
而且他冥冥之中,觉得秦芸实际上对他并没有恶意,甚至对整个天行门都说不上厌恶,人们怀疑她,仅仅是因为她的敌对身份而已。
任羲翎忽觉心中一凉,正是因为这个敌对的身份,她被逼得不得不说出那段莫须有的供词,冠上了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
听秦芸的意思,难不成真正cao纵这一切的,实际上是他身边之人?!
若真是这样……任羲翎暗暗收紧了拳头,额角已然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是谁都千万不要是他。
“行了,看你这紧张样。放心吧,无论你怀疑谁都不用怀疑到他身上,”秦芸轻笑道,望向他的眼神却很诚恳,“我很清楚,这事绝对不是澜大哥做的,其他的你都可以不信,但是这句话你一定要信我。”
任羲翎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拳头逐渐松开了。
是的,无论他怀疑谁都不该怀疑到容澜身上。或许容澜如今是很讨厌天行门,但是再讨厌也不会私报公仇,再怎样都绝对不会用这种事来害他。
而且那几日容澜都一直待在圣蛊门,哪怕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可能让香囊在任羲羽来的那日恰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