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篇十四 盈仄(二)
注意他多久了?
贺咏那一刻觉得,他竟然无法理解卫则的意思。
他们二人,难道不是为了寻玄螭与青墨才相识的么。他向来与同门关系浅淡,大部分门人就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更别提这个在门派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了。可卫则的话怎么听都是两人曾经有过什么特殊的过往那般。
“子戒,你在说什么。”贺咏还没从过度的震惊中缓过劲来,他伸手轻拍了两下卫则的后背,觉得这小师弟绝对是还没睡醒,否则怎的今日的做派与往日如此大相径庭?
“贺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糊涂了,”卫则合上了双眼,以极度安宁的声线说道,“没有,我很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贺师兄你没有听错,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注意贺师兄了。”
很久之前,这种说法总令人觉得有点可笑,简直就是拙劣至极的强行套近乎。可卫则这种语气听起来总也不像虚假,贺咏不禁开始尝试着挖掘,是否真的有什么被他无意间尘封住的重要记忆。
可想了半天也一无所获。是了,被他抛弃的无用记忆太多,让他从那些浩如烟海的遗忘事物中搜寻出卫则的名字,莫过于难上加难。
贺咏无法再考虑下去了,只得略有疚意地说了一句:“抱歉,我想不起来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唉,贺师兄你果然想不起来了。也对,当时贺师兄同时见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记得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子。”
卫则轻笑着叹息了一声,对于贺咏糟糕的记x_ing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反而将搂住贺咏的双臂越发紧了紧。他的手有点冷,体温却是暖热的,一点一点耐心融化着贺咏被冰封的情感。
“两年前新弟子入门的时候,贺师兄你似乎是去帮忙过的吧。”
那时正逢新弟子入门选拔。好巧不巧,掌门肖岸几年都难得出去一回,偏偏这段时间带了一众弟子外出解决些事情,门内事务统统留给了他的心腹弟子文卓代理。
“贺师弟,今年参选新人众多,你向来办事得力,此次新人入门事务便由你来负责吧。我会再挑选几人协助你。”文卓道。
贺咏微施一礼:“贺咏领命。”
说实话,贺咏并不喜人多的场合,肖岸因为深知他这个别扭的x_ing子,从来也不强迫他参加什么大场面。可惜文卓不晓得他这个习惯,只是觉得他极其优秀办事又有效率,便让他以为首弟子的身份带领其他人去处理新弟子入门事务了。
处理新人入门事务费心费力,还要与多人共事,贺咏自是有些不愿,不过此刻文卓之命就相当于掌门之命,他不能违命,只有从了。
此时正值盛夏,然而入门仪式又是个十分重要的场合,弟子们须得忍住毒辣的日头穿着厚重的礼服接待新人。个个面上强作笑颜,内心则是叫苦不迭。贺咏身为弟子之首,倒是不用干什么体力活,不过所有杂七杂八的事项安排都得向他请示,亦是忙得焦头烂额。
贺咏用手帕胡乱拭了下额头源源不断往外冒的微汗,一边强作镇定淡声应付着各种事宜,心则是烦躁不堪。
他垂眸浏览了一下手中的新人名单,此次参加入门选拔的有近百人,对于孤尘门来说已经是相当的盛况了。他只得耐下x_ing子将新人们分成几批,让他们去不同的地方参加各项考查,忙乱了整整一天,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结束。弟子们一个个的皆是筋疲力竭,穿在里面的中衣都被汗s-hi得能拧出水来,如同被阳光晒干的咸鱼那般瘫在那里动都懒得动。
最终通过选拔的有十余人,姓名都用朱砂重新誊写在了小册中。贺咏亦是被烈阳烤得头晕眼花,CaoCao扫了一眼最终名单,竟是一个名字也没能记住。
他又抬眼望了望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新人,也都是无一例外的汗流浃背,面如菜色,唯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少年站得腰板笔挺,脸上瞧不出一点愁眉苦脸的意状,仿佛过分的暑热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这少年表现异于旁人,贺咏平淡如水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而他也就是这么多看了两眼而已,转瞬就把这独特的孩子忘得一干二净。
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视线投过去的时候,那少年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晶亮的圆眼中闪出了一芒异样的神采。
天色已不早,也该领着这些新人去房间休息了。贺咏吩咐其他协助弟子带新人去领他们的被褥并带他们去分配好的房间,他自己则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确保不会有什么不懂事的新人乱跑走丢。
新人们也是累了一天,本就站也站不稳,拿了沉重的被褥枕头之后更是连路都走得东倒西歪。贺咏在门口候着,见到最后一名新人也领了包裹好的被褥出来,却没留神绊在了门槛上,身体登时一个趔趄,手里拿着的大堆东西险些掉落在地。
贺咏眉心一蹙,眼疾手快探手过去扶了那孩子一把,另一手几个急速的动作一拢,将东西尽数归回了那孩子手里。一系列动作结束后,他也没看那新人脸上震惊的表情,淡然地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当时他不知道,这孩子和他当时多看了一眼的是同一人。
他更不知道,那无意的惊鸿一瞥与出于本能的施予援手,在那孩子心中留下了磨洗不去的印痕。
两年前。
在卫则的循循诱导中,贺咏似乎开始有点想起来了。
在一众新人之中,他确实记得有那么一个站得笔挺的身影,只是那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仅仅有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贺咏不禁有点失笑,虽说卫则的确是在两年前入的门派,不过若说他无意间多看了两眼的人就是卫则,并且反而还对他在意了两年,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了。
“贺师兄当时看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哪怕贺师兄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有没有看过我,”卫则的声音很轻很轻,有种发自内心的虔诚,“那是贺师兄唯一一次正眼看我。”
贺咏的喉咙哽住了,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很认真地在看对方,却原来那眼神对于卫则来说仍然是极度疏离。
他大约只有在卫则熟睡的时候,才会忍不住一直去凝视那张年轻的面孔,因为他一旦对上卫则的双眼,必定就怯了。
或许他真的无需对卫则表现出那种冷淡防备的模样,仅仅在卫则面前,他可以卸去所有无谓的防卫。
卫则将自己的头缓缓挪开,直到与贺咏直面相对,在极近的距离彼此对视,那种唯有在他睡着的时候贺咏才有勇气接近的距离。贺咏受不住彼此之间如此狭窄的空间,无法自控地再一次滑开了眼神的焦点。
“贺师兄,你再那样看我一眼好不好?”
卫则以很低的声音呢喃着,目光诚挚而火热,分明是在恳求。
而他,也终于成功抓牢了贺咏的视线。几欲逃避,换来的却只有更进一步的沉沦,贺咏那双永远都淡然到极致的眸子,终于被卫则的热忱炙烤得沸腾了。
卫则的祈愿这辈子都不可能成真了,因为此刻贺咏望向他的深色瞳仁晕染着一层浓艳的色泽与辉光。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首次出现则是奉给了卫则。
贺咏正眼看他了,这辈子都只能正眼看他一人,只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一人。
“阿则。”
久久的互相凝望后,贺咏试探着唤出了这个他只用过一次的陌生称呼。那两个简单的字噙在齿间,与充满了正经意味的子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过分亲密轻佻得令他耳尖发烫。再看卫则时,一张圆圆的可爱小脸已然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就差头顶冒出几缕轻烟了。
卫则手都不知往哪里放,磕磕绊绊道:“贺,贺师兄你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贺咏有些疑惑:“你不喜?”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卫则连忙解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就是贺师兄忽然叫得这么亲密,有点不习惯……被吓到了。”
他这样子逗笑至极,亦是可爱至极,贺咏没有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眸光柔和得好似漾着水纹。
贺咏静静道:“你也可以唤我长歌的。”
“长长长长歌?!贺师兄你没事吧?”卫则被吓了一跳,禁不住拔高声音喊了出来。
贺咏:“……你以为你醉酒那日这么唤的还少么。”
当日卫则醉酒之后,除了最开始乖乖地叫了他几声贺师兄,之后就一直长歌长歌的没个完。贺咏其实早就对这个称呼不再排斥,再说听多了也该习惯了。
卫则嗫嚅了半天,眼神乱飘,最终说出了一句如雷贯耳之语。
“对不起贺师兄。那天晚上……其实我没醉。”
作者有话要说:
手感又开始差了...
第41章 篇十四 盈仄(三)
没醉啊,没醉就没醉吧。
没醉?
贺咏双眼微睁,眉梢痉挛般地抽个不停。如果卫则说的是实话,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喝醉的话,岂不是意味着两人之间的所有对话都是在卫则清醒的状况下进行的了?
即便当时卫则是假装喝醉才说出的那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语句,那他贺咏当时又都说的是些什么话……
“人还是要寻的,但是寻到了我也不离你,这辈子都不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