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篇三 珠泪(二)
任羲翎将自己锁在房间中,那种深刻透骨的无力感缠绕住了他的全身。
他后背靠着墙面半瘫在地上,也没有换下前襟还染着暗红血迹的衣衫。两个时辰前在演练场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那是不能逃避的事实,他自己也很明白除了面对之外别无他法。现在的境况变得比先前还要更加糟糕,这种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父亲任桓已经对他产生不满,贾遇与他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能无话不谈的地步,至于容湘,他只知道告诉她只会多毁掉一个人的心情。
他自己也曾经说过在这天行门中能够唯一信任的只有师父吕执纶,不过吕执纶毕竟也是局外之人,对导致任羲翎变成这样的原因也不会比任羲翎自己要更加清楚,依照吕执纶的说法不过就是暂时先观察观察。如今观察结果出来了,他却无法去同吕执纶说。
他已经将与贾遇的对战重新回想了多遍,似乎已经差不多懂得了状况。没有考虑到贾遇的灵活程度另说,不过他在那场练习中确确实实地在判断阵法中出现了失误,他原本以为以贾遇布在脚上的木元素是无法克制自己后心的金元素的,这点没有错,但是他在匆忙中没有注意到贾遇竟在中途悄然将脚上的木元素调换成了火元素,依照五行相克,火自然是能够克金的。这种中途偷换阵法的做法在对战中很常用,也是任羲翎很喜欢用的一种手段,而且按照他的水平很少会出现无法及时感知变化的情况。在他硬接了贾遇那一击之后,竟然会受内伤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可见他无论是玄力还是内力都已经出现了大幅度的退步,他分明在坚持日日修炼,居然还是每况愈下。
最可怕的变化,便是这无形的变化。
他双目无神,何曾会想到有一天竟然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当贾遇和容湘两人一边一个地扶着衣衫上还带着血迹的他走出演练场时,人们眼中那抹怜悯、讥讽与冷漠让他阵阵心寒。天行门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未来的少掌门在练习中受伤了,这个已经沦为一介凡夫的可怜人大概是没什么戏唱了。
作为江湖五门中首门的弟子,被废去功力基本上也就等同于一个废人。江湖表面上平和,其实谁人都知五门之间多少都存在着些许芥蒂。若某天会因为功力全然萎靡而被赶出门派,绝不会有其他任何一门会收留他。再加上还有擅长暗杀并且对天行门恨之入骨的圣蛊门存在,也许他出去没多久就会命丧黄泉,这一点,不久之前他才刚刚经历过一次。
任羲翎毕竟是掌门任桓的儿子,以他这个身份不会被轻易赶出去,不过显然任桓已经对他有些疏远了,就算掌门的第一继承人不是他,任桓也绝不会容忍他的儿子变成这副颓废的德行。不仅是毁了他儿子在旁人面前的形象,对他自己的声名也多少会有些影响,若因为人多嘴杂将此事传出门外,那天行门也就别想在这江湖中独霸一方了。
自江湖统一来已过了十年之久,想必其余门派定都暗生反心,只是忌惮于天行门的严威才没有过于放肆,天行门自然不能再着紧要关头给他们一个策反的机会,若是江湖再度陷入混战,天知又会有多少无辜生灵葬送于此。
想至此处,任羲翎不免露出了苦笑。他万万没想到恰好就在他最适宜修炼,修为最有可能暴增的年纪会遭遇这等不幸。之前在演练场时还存在着以为稍事调息便可恢复的心理,却不想状况只是越发恶化,在地上打坐一阵之后居然都无法自行站起来。贾遇不得已才给他稍微渡了些内力过去为他疗伤,这才在两人的搀扶中勉强回到处所。
他想了想,用发凉的手指慢慢从腰带上解下那把玄铁匕首,握住刀柄呆呆地注视着。这匕首可说是短刀中的极品,数年之前吕执纶送给他的时候只说那是他亲手锻造而成,可未曾说过为何会锻造,又是何时锻造,若他没有见过这匕首,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师父还留有这一手,真堪深藏不露。
玄螭,玄色螭吻,可吞万物的神兽。任羲翎默念着,心中陡然腾升起一股敬畏,亦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这玄螭,从这匕首到了他手上,他都没有使用过,于是有点可笑地觉得这东西赠与他果真是浪费了。
这二十余年的生命,终究是落为笑柄。以他目前的状况,修为尽失是迟早的事,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和废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就算勉强再继续修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常言事不过三,常人如果接连受到三次严重打击,基本上必定都会绝望了,如今任羲翎就是这样的状况,晋升考试失败、父亲对他失望、练习中受伤,并且不知何时就有可能修为完全衰败,就算内心再强大也是撑不过去的,何况他又并不属于那类人。
玄螭的刀刃缓缓靠上了左腕的皮肤,他闭上了双眼。如果就这么割下去,应该一切的麻烦都能化解了,他不用再担忧着自己的功力完全消散的那一天,任桓也不会因为他儿子修为尽废而名声受损,五门也就……
猛地耳边听到“铛”的一声脆响,随着房间的们被破开的声音,只见一物飞来直接砸在了匕首上,任羲翎正体虚还没什么力气,那玄螭匕首竟被击飞数尺,左腕毫发未伤。任羲翎当场愣住,带着余悸望向匕首落地的位置,旁边不远处就滚着方才打掉匕首的物体,定睛看时竟是一颗用作配饰的夜明珠。
“愚蠢,我送你玄螭可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吕执纶从容地迈步进来,手上还握着断了的佩剑带,任羲翎恍然意识到那夜明珠原来是从那佩剑的绳带上拆下来的,怪不得如此眼熟。
“师父?!”任羲翎惊魂未定,“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的会知道你在这里还要做出这等蠢事是吗?若容湘晚去一步,我现在看到的可能就是一具尸首。”
吕执纶无奈地摇头叹气,也没把那夜明珠再捡回来,把佩剑带随便系了几下重新背回背上。
容湘……她果然还是察觉到什么了吗?任羲翎用手抵住额头,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如果吕执纶没有阻止他自戕或许反而更好了,如今他反而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