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执拗——愚蠢。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季榆突然有点想笑。
那个时候,他怎么就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他怎么就觉得单凭自己,就真的能够阻止这一切?他怎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猛地闭上眼睛,将心头翻腾而起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季榆的唇上泌出了一滴血珠。
纵然让他回到那个时候再来一次,他的选择也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所后悔的,只不过是当时自己竟傻到不知虚与委蛇,就那样直白地袒露了自己的想法,竟……还对那些人,抱有一丝微渺的希望。
而如今,谢瑾瑜逐渐散去的修为,安辰逸至今未愈的伤势,便是他愚蠢行事的后果。
深深地吸了口一起,将喉间的呜咽声给咽了回去,季榆缓缓地睁开眼睛,决定将当初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看上一遍,免得今后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犯了蠢,还将希望寄托于那些人的身上。
可方才的景象却倏地消散开去,再次展露在季榆的面前的,却是他的父母在房内独处时的情景。
“劝不住,保不下,”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椅子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显得很是烦躁,“那些人不可能放一个说出那样的话的人继续活着。”
“那就杀了。”女人平淡无波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迟疑。
“你舍得?”男人闻言瞥了她一眼,开玩笑一般的话语里,却不见丝毫笑意。
“为什么舍不得?”容貌妍丽的女人扯开了一个冷淡的笑容,“不过是一个用以献祭的供品罢了,没了再生就是,顶多再多费点力气。”
“本来还指望着他能先生几个孩子下来的呢,”说到这里,她冷哼了一声,“现在还是先想想怎样避免让他落在那些人的手上吧——哪怕是尸体也不行。”
“要知道,他的身上可是有……”
周遭的一切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随着那未曾说完的话语,湮灭在黑暗当中。
季榆愣愣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黑暗,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刚才那两个人口中所谈论的那个人……是他?
脑中浮现出平日里母亲温婉的模样,季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刚才见到的那个女人,将记忆当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四处飞散的碎片交叠重组着,眼前的景象飞速地闪过,季榆却无心去探究那究竟是什么——直到画面再次定格,方才出现过的那两个人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31章 修真(三十)
熟悉却比记忆中更加庞杂繁复的阵法, 顺着阵法的边缘汩汩流动的暗红色血液,与自己所熟悉的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男女——以及跌坐在阵法中央,赤-裸着身体, 双目空洞的孩童。
看着面前这超出了自己想象的画面, 季榆的双唇开合了数次,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心脏处传来的细密疼痛早已消失, 胸口处仿佛空无一物似的, 只余下空落落的冷。
“你叫季棠, ”那个站在阵法边上的高大男人这样对那个孩童说, “是季家的嫡长子。”
“你的所有都属于季家,”一旁的女人垂眼看他,一双眸子如覆了冰霜般冷漠,“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必须将振兴季家放在第一位。”
“你不需要其他无用的情感,只需要……”
“你有一个早夭的弟弟……”
“你……”
一句有一句的话语在耳边逐渐被拉远模糊,季榆忍不住弯下身去,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 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胸中翻腾着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就发现自己正跪在安辰逸的房间内, 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沾s-hi,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而那枚原先被装在木盒当中的灵石,此刻正落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怔怔地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好一会儿, 季榆的耳边突然就响起了季棠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我不是你的大哥!”
嘴唇动了动,季榆突然就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是了,那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大哥,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以他兄长的x_ing命作为代价,以他人的尸体作为承载,所制作而成的一个怪物而已——甚至连能否称为“人”,都还未可知。
他也从来没有什么早夭的二哥,他的那两位父母,从头到尾,只有过两个孩子。
而季榆,也只不过是那两个人为了制造下一个和季棠一样的人,而诞下的“祭品”。
带着凉意的风从大敞着的房门吹了进来,将季榆好似呜咽一般的笑声给吹散了开去,很快便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用以困住谢瑾瑜的那个阵法,自然是没有什么破解之法的,因为那个阵法的作用,从一开始——就不是散去被困之人的修为。
季家原本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修真小世家,没有什么上古流传下来的秘籍,也攀不上那些在修真界有着话语权的大门大派,曾经出过的最高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之境。
如季家这样的小世家,在修真界当中不胜繁数,它们微小,不起眼,却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践行着自己的存世之路。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将一本记有一个特殊法阵的书册,赠送给了季家。
以季家的血脉为引,天资非凡之士之体为载,催生而出的“远超两者之和”的“天才”。
几乎只在一夜之间,季家的少年天才,便成了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存在,季家也从一介无名之流,跃然成为足以比拟七大世家的家族。
那个人的名字,被记在了季家的家谱上,被冠以“奇迹”之名,为后人铭记。
可从来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无论是骨还是血,都与季家毫无干系。
在一开始的时候,季家人还秉持着一贯的立世之道,不愿伤及无辜,只四处去寻一些意外陨落之士的尸骨,可人心的贪婪,永远是世间最难以填满的东西。
想要找到无人收殓的、属于大能良才的尸骨,着实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但当世名扬天下,天赋过人之辈,却从不少见。
于是,那用于炼化献祭的阵法被提炼分割出来,成了季榆所见到的古籍之上所画着的法阵。被困于其中的人一身的修为被汲取存储于阵法之中,待到下次接受献祭的时候,成为联系其与祭品之间的渠道。
不知有多少曾名震天下的修士,成了季家的一个个令人震惊的修真天才,那些人甚至到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至季家为了此事,与当时的三大门派之一结了死仇,险些被灭了满门,那本书册才被当家之人尘封了起来。然而百年之后,季家的人却为了同样的一个理由,再次将它给翻找了出来。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季榆的面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自己x_ing格纯善,并未被那两人选择作为下一任的接班人这件事而感到庆幸。
季家的人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仙人留下的、能够开启蕴藏着无数宝物的灵石,而是当世第一人,修为已臻至大乘之境的谢瑾瑜。
比起那些哪怕得到了,也没有能力守住的东西来,一个能够敌得过天下任何人的“季家人”,才是如今的季家,最想要的。
只是,那些人不知道,这枚被世人争抢的灵石,竟同样出自当初赠送那本书册的人之手,而这个地方,正是那个人的埋骨之地。
“余原本只是想让好友不再为他的出身而露出寂寥的神色,却不想做出了此生以来,最大的一件错事……”
“……那不是馈赠,而是诅咒……”
“……花费八百余年,余终于研究出逆转之法,却已无力将之传达给季家后人……”
“……留于此处,待后来者知悉。”
“封尘留。”
将这段并未在原本的剧情当中出现的隐藏内容给细细思索了一遍,季榆不由地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感叹。
眼下的这个发展,还真是……自然啊。
无论是逆转之法出现的方式,还是出现的时机,乃至这个逆转之法本身——都跟量身为他定做似的,无比贴合他之前的一言一行,就像是流水注定抵达的终点。
被季家拆分提炼过之后的阵法,自然不可能毫无缺陷,原本只需季家血脉便能达成目的的法阵,如今却需要夺去一名季家后人的x_ing命,甚至若是想要确保施术成功,必须得在对方被诞下的那一刻,便在其身上刻下阵法的核心烙印。
——名副其实的“祭品”。
而当今这个世上,符合这所有的条件的,唯有季榆一人而已。
以他的x_ing格,想来即便不存在这严苛的要求,也一定会以季家人造的孽,需得由季家人来偿还为理由,揽下这本不该由他背负的责任,更别说现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能够逆转那个阵法了。
季榆不知道若是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这些事情是否依旧存在,但对于自己最终一定会以死亡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这一点,他倒是并没有感到有多惊讶——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现在根本无法感受到这种情绪。
谢瑾瑜和安辰逸是“命运”定下的终将携手走到最后的人,无论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他妨碍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定然会被视为障碍,而被想方设法地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