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额头上贴着的手掌传来的冰凉温度,季榆皱着眉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就又昏睡了过去。
作为百里承曾经的战友的孩子,季榆从识事开始,就被百里承收养了,他甚至连自己那一双早亡的父母的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
尽管从一开始,百里承就没有隐瞒过任何有关他的身世的事情,但出人意料的,季榆却从来没有由于双方没有血缘关系,而对他生出任何生疏的感觉来,反倒比之寻常的孩子还要更加黏人,那种浓烈的占有欲,都有些超出了寻常人该有的范畴。
今日本该是百里承一如往常地考校季榆骑s_h_è 的日子,但因为曲长歌——也就是那个当初救下了百里承的医师,需要上山采摘一些Cao药,百里承便撇下了季榆,陪着对方一同上了山。
原本满心期待的季榆得知这个消息,不顾旁人的劝阻,非要找人一起去赛马,最后也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出过意外的他,这一次却被自己最喜爱的那匹马给掀下了马背,险些丧了x_ing命。
因为这,百里承还有一阵子和曲长歌断了来往,只是后来一番周折之后,两人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所谓的命运,不过如此。
感到身上那股过高的温度退了下去,季榆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最先映入他的眼中的,是靠坐在床边,满脸疲惫的男人。他闭着双眼,一双剑眉带着几分久经沙场之人特有的锋锐。
许是察觉到了季榆的视线,他睁开眼睛,那其中锐利的神色仿佛能够让人感受到剑锋贴在脖颈上的森冷。
但在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后,百里承眼中的神情顿时就柔和了下来,那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温柔,让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起来。
“大夫说你本来就有点发烧,”抬手试了试季榆额上的温度,百里承闻声说道,“在淋了雨之后更严重了。”
更别提还有脑袋上磕出来的那一道吓人的伤口了,真要他说,这个家伙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只要地上的那块石子再往边上移个几分,他今天见到的,有可能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季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像是没有听到对方所说的话似的。他抬起手,有点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覆在自己的额上的手,在感受到那从指尖传来的切实的触感之后,忽地就一下子哭了出来。
他用力地抓着百里承的手,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模样看着很是凄惨。
被季榆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百里承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该做什么似的,动作轻柔地将人拥入了怀里,跟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想来是百里承的举动起到了作用,季榆的情绪似乎稍微平稳了下来,“我以为……”他紧紧地抓着跟前的人的衣襟,声音里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你不要我了……”
听到季榆的话,百里承微微一怔,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个人自从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被前来寻仇的马贼给乱刀砍死之后,心里就似乎总有一股无法消除的不安感,以至于每当碰到他在乎的人或事的时候,他总会拼尽全身的力气,去紧紧地将其抓住,尽管许多时候,连季榆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不会的。”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百里承说道。
在他决心将这个孩子养大成人开始,他就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垂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再次开口:“对不起。”
没能发觉这个人身体的不适,就那样将人扔在一旁,确实不该是他做的事情。
听到百里承的话,季榆抓着对方衣襟的手动了动,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喜欢曲长歌吗?”
被季榆的问题给弄得一愣,百里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回答:“不喜欢。”
似是对百里承的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惊讶,季榆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近在咫尺的面容:“真的吗?”
“真的,”百里承点头应道,“只是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最近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太平,他放心不下那个人的安危,才会选择陪同对方上山采药。
“真的?”季榆仰着脸,确认一般地又问了一遍。
“真的。”百里承再次点头。
然而,季榆像是仍旧不敢确信一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又出声问了一次:“真的……真的?”
这一回,百里承没有回答季榆,而是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还疼吗?”
他可没忘记,这个小家伙虽然在许多方面都十分出色,可偏偏就是对疼痛特别敏感,有的时候便是不小心碰破了一块皮,对方都能眼泪汪汪地求上好一阵子的安慰。
果然,一听到百里承的话,季榆的面上立时就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疼……”故意作出一副蔫巴巴的模样靠在百里承的胸前,季榆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疼得快要死掉了……”
百里承闻言不由地有些失笑,要知道,大夫之前还和他说,其实这个小家伙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不知道起了多久的烧,那道在地上磕出来的口子,反倒没有太过需要在意了。
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季榆的脑袋,百里承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那我今天晚上陪你睡?”
“好!”双眼倏地一亮,季榆仿佛担心百里承反悔似的,没有丝毫停顿地就应了下来。
百里承见状,眼中的笑意不由地更浓。天知道这个小家伙都束发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做这种事。
“我先让人去做点吃的,”小心地扶着季榆躺了下来,百里承轻声问道,“想吃点什么?”
“桂花粥!”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季榆看着床边的人,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好,”笑着应了下来,百里承替季榆掖了掖被子,“你先睡一会儿,好了我喊你。”
“嗯。”季榆弯起双眸,只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悦耳得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沉醉。
从窗外吹入的风将床头的纱幔高高地抛起,又缓缓地放下,季榆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歪着头睡了过去。
季榆的身体的底子好,只在床上躺了十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而他出门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曲长歌的医馆走了一趟。
“有事?”看着眼前这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对自己抱着没来由的敌意的少年,曲长歌的双眉略微蹙起。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为了对方的身份,而曲意逢迎的人,更别说去讨好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子了。
“我听说你这里缺个抓药的,”仿若没有看到曲长歌明显不欢迎的态度似的,季榆弯起眸子,笑着看着对面的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似是对季榆的话有些意外,曲长歌的眉间的褶皱更深,有些摸不清这个人的想法。
前不久这个人还为了百里承陪着他去山上采药的事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结果没过两天,对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跑过来,说要在他这里做事了?
就是曲长歌想要相信对方没有其他目的,都不太可能做到。
拧着眉头将面前这个笑意盎然的少年给上下打量了一番,曲长歌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张口问道:“为什么?”
即便这个人不可能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告诉他,也总该有个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才是。据他所知,百里承虽对季榆十分宠爱,但却绝不是那种会任由他毫无缘由地胡来的人。
“因为我喜欢你啊!”无比顺畅地将自己准备已久的话给说了出来,季榆看着有些愣怔的曲长歌,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他知道有了之前的事情,曲长歌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要真是这样,他反倒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别有用心了,当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地过来。
听到季榆的话,曲长歌的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无比荒谬的感受。
他觉得,哪怕是现在从林子里窜出来一只狗熊,来和他说这样的话,他都不会感到比这更加惊讶了。
看着面前有意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的人,曲长歌一下子没能忍住,直接嗤笑出声。
“‘喜欢’这种话,”他瞥了一眼等着自己的回复的季榆,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小孩子还是少说点的好。”
“我已经可以娶亲了!”见曲长歌拿自己的年纪说事,季榆扁了扁嘴,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尽管不少地方十五六岁确实可以成家了,但至少在这个国家,这个年纪,还被归在孩子的范畴里。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曲长歌终究是没有兴趣去和季榆去分辩这种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再次出声问道:“为什么?”
虽然他没有和这个人多做纠缠的兴致,但要将人驱走,总该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季榆闻言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面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因为你救了百里,”对于这个人,他从来都不会用其他称呼,“因为百里喜欢你。”
季榆的语气无比平静自然,就如同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曲长歌不由地愣怔了一瞬,他看着季榆眼中不似作伪的认真神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