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娘进入厨房,重新拿起菜刀切茄子,然后让齐氏看一看新蒸的蒸饼好了没,恰巧谢二娘擦完了堂屋的家具进厨房来,她就叫她去买两块豆腐回来,今日她除了给她做麻婆豆腐,到晌午再给她做个熊掌豆腐吃。
“还是让奴家去买吧。”齐氏站了起来,主动把这厨房让给了顺娘和谢二娘。
谢二娘呢,今早跟着齐氏一起去还梁家的碗碟时,听到了杏花说那种话,心里不喜欢,也不想再看到梁三郎跟杏花,自然也不想去梁家买豆腐了,这会儿齐氏主动要求去梁家买豆腐真是求之不得。故而,在齐氏起身拿了个大碗去买豆腐时,说了句:“有劳嫂嫂了。”
齐氏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哪里。”
说完拿着碗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顺娘和谢二娘时,谢二娘就去灶跟前坐下来,接替嫂子继续烧火。
顺娘切几刀菜,又看谢二娘两眼,谢二娘也跟她一样,放些柴草进灶堂之中,便也抬头看顺娘两眼,两个人的视线相碰时,谢二娘是甜甜一笑,顺娘则是咧开嘴笑。
谢二娘发现自己只要跟顺娘在一个屋子里,只要看到她,心里就会觉得踏实,觉得欢喜,先前在婆婆那里受到的冷遇也不算什么了。
顺娘又问她,早起到现在,在喜家呆得惯么?
谢二娘笑着说顺娘的这话可傻了,她说这里如今也是她的家了,根本就不存在呆不呆得惯的问题,难不成呆不惯还可以走么?
顺娘忙说自己是真高兴傻了,话也不会说了。
谢二娘听了就咯咯咯地娇声笑起来,她的笑声刚好传进了从小柴房出来,经过厨房的刘氏耳朵里,她一听到就皱起了眉,觉得谢二娘的这种笑声有点儿放肆,便嫌弃她是屠户之女没涵养,不是说笑不露齿么,她这是怎么笑呢?
本来,她对谢二娘就有成见,对刚才顺娘跟她说那些话将信将疑,这会儿听了谢二娘的娇笑声,便认定女儿方才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敷衍自己,替谢二娘遮掩而已。谢二娘本来就是个迷惑人的狐媚子,自己的女儿被她迷住了,才会跟她成亲,还跟她同房了,并且心甘情愿地说谎哄自己这个老娘。这样下去,女儿有一天会不会全部都听她的,不再听自己的话了。甚至有一天,这个家里变成了谢二娘说了算?
如此一想,刘氏的脸色都变黑了,紧紧抿着唇往堂屋里走,连碰见买了豆腐回来的齐氏喊她娘,她也没有答应一声,只是阴着脸跟齐氏错身而过,这让齐氏不由得微微错愕。
不过,等到她端了豆腐走进厨房,也听到了谢二娘跟顺娘说说笑笑,甚至发出那悦耳的银铃般的笑声时,她就明白为何婆婆脸色不好看了。也许,在所有婆婆的心中,都存有一种担心,就是怕新嫁进门儿的媳妇带走了自己儿子的心,自己再也不是儿子心里那个最重要的女人。而顺娘虽然是个女子之身,可她现在却是喜家撑门立户的人,可能在婆婆心里也会存有同样的顾忌。齐氏想起,自己当初嫁进喜家时,当时大郎只不过跟自己多说了两句话,婆婆就不高兴了,让自己去厨房里做饭去。
哎,她在心里轻叹口气,觉得谢二娘接下来肯定要不少受婆婆刁难了,因为顺娘比起大郎来,可是对她的媳妇儿更好啊,简直比大郎当初对自己要好上十倍百倍不止。
把豆腐端着进去放在了灶台上,齐氏就以自己要去看一看孩子为由再次退出了厨房,她现在就觉得凡是有谢二娘在的地方,顺娘也在那里的话,自己在她们中间十分不自在,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并且,她也看不得她们两个亲热的说话,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一见了,心里就如同被针刺一样。
谢二娘嫁进喜家后的头一顿饭是她跟顺娘一起做的,就这一点儿也让她相当高兴,毕竟她知道的杨柳镇的新媳妇在嫁进夫家后,头一顿饭一定不会有夫婿帮忙做,成亲后的夫婿都是按规矩不下厨房的,就等着媳妇做好了饭端到跟前来。尽管顺娘是个女子,但在谢二娘心里,依旧是把她当夫婿的,并且也认为顺娘要是不下厨房等着自己做好饭端去给她吃也是理所应当。因为顺娘是喜家撑门立户的人,喜家人都得靠着她挣钱过日子,她自己呢,也佩服顺娘能干,把她当个女汉子看。
顺娘炒菜,谢二娘烧火,一个糖醋茄子,一个麻婆豆腐,很快就出锅了。
菜一出锅,顺娘拿铲子铲起来,便拿筷子夹上一块走上前两步,喂进谢二娘的嘴里,问她味道如何。
谢二娘也不嫌烫,囫囵着吞下,接着连连称赞顺娘做的菜好吃,顺娘听了笑得眼睛完成了豆荚。
盛了粥,又捡了蒸饼,两个人来回跑了几趟,把菜饭都端进堂屋里的饭桌上,接着顺娘去招呼老娘跟嫂子来吃饭。
往常一张方桌齐氏坐一边,齐氏带着慧儿坐一边,可成坐一边,顺娘坐一边。今天却不同了,顺娘让可成去挨着老娘坐,让谢二娘坐自己下手。以前吃饭的时候,顺娘常常会给可成夹菜,但今天就变成了她不时给谢二娘夹菜了。
可成见了,便酸兮兮扁着嘴说:“二叔不爱我了,光给婶婶夹菜,不给我夹了。”
顺娘听了,就又赶紧给他夹上一筷子,并且教训他说:“你也长大了些了,是个小郎君了,以后要自己多夹菜。”
谢二娘听了笑一笑,自己也赶忙给可成碗里夹两筷子菜,并且说以后自己这个做婶婶的可以给他夹,他二叔也会给他夹,所以给他夹菜的人可是变多了,他应该高兴才是。
刘氏自从谢二娘坐下来吃饭之后,就一直都没说话,此时却是拿筷子敲一敲碗道:“食不言寝不语,咱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可这祖宗规矩不能丢,都少说些话,吃饭还不能堵住嘴么?”
她这话夹枪带棒地指责谢二娘话说得多呢,谢二娘也听出来了,就敛了笑,咬咬唇,不说话了,低头重又开始喝起粥来。
顺娘听了老娘的这种话,心里不快,差一点儿就要顶撞刘氏,可想着今天是谢二娘嫁进门之后头一天,她这个做“官人”的要是这就帮着谢二娘说话了,还不知道会招致老娘什么样的怨怼呢。她想,即便要提醒老娘不要这么对谢二娘,也得私下跟她说,不能当着谢二娘和嫂子的面,否则老娘肯定会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更不会接受自己的意见了。
但在这里没帮媳妇儿说上话,顺娘就决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一下,于是在吃完饭之后就对老娘和刘氏说:“今日是我生辰,我想要带着娘子去镇上的庙里上柱香,保佑自己今年诸事顺遂。”
说完也不管她娘点不点头,依旧是不顾嫂子和谢二娘的劝阻,帮着她们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去洗。
只是洗碗的时候,齐氏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还让她到堂屋里去陪着婆婆吃会儿茶说会儿话,否则婆婆该不欢喜了。
顺娘犹豫的时候,谢二娘也把她往外面推,让她听嫂子的,并说一早起来顺娘就干了不少活了,连早饭都是她做的,她应该出去歇一歇了。
“那……我去换了衣裳在堂屋等你,咱们一会去庙里。”顺娘笑着对谢二娘道。
“好。”谢二娘一口应了。
顺娘就走出厨房,进了堂屋,看到她娘果真坐在桌旁沉着脸在那里喝茶,她就绕过她,上楼去,换了一件出门的衣袍,包了软巾,又从柜子里面找出了自己的钱袋挂在腰上,换了双谢二娘替她做的崭新的云头履下来。
因想着出去上香,难免在镇子上逛一逛,万一谢二娘看上啥东西要买呢,而自己钱袋子里只有二三百文钱,顺娘就走到她娘睡得床后放置铜钱的大缸子边准备再拿些钱,她娘听到响动,就跟着走了进来,问她这是要干嘛。
顺娘道:“一会儿我跟娘子要一起去庙里上香,我怕钱不够。”
刘氏知道顺娘平常身上的钱袋子里面都有二三百文钱的,所以立马说:“就在镇子里上个香,还能花出去几百文么?往常我跟你嫂子去庙里上香就只花十几二十文的。你呀,这才刚成亲,就大手大脚起来了,以后用钱的时候还多,你可不能像谢乙夫妻惯着谢二娘一样,随她心意花钱,不然迟早败家。”
顺娘不听还好,一听,联想到刚才吃早饭的时候,老娘夹枪带棒地数落谢二娘的话,心里有气,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了,她道:“娘,我发觉您对谢二娘有偏见,自打她嫁进喜家门儿,您可没说过她一句好话。她是我中意的女子,我爱她敬她,想要跟她过一辈子,您要是还当我是你的亲生孩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少说她几句不好的行么?还有,今日不但是我新婚之后头一日,还是我十七岁的生辰,您能由着我的心意,少管我一下行么?至于我要花多少钱,怎么花,我自己这么大了就没有点儿分寸?”
说完,也不管便宜娘会说什么,直接去缸子里面拿了半贯钱出来,装进腰间的钱袋子里。
正装着钱呢,忽听身后传来她娘的哽咽声,以及带着哭声的念叨:“我这是做了甚么孽哟,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儿,媳妇儿才进门儿就甩脸子给我瞧了,我老了,不中用了,该预备下棺材板儿了……”
顺娘一听,直抽嘴角,便转过身来,看向她的便宜娘,叹口气说:“娘,您这又是做甚么呢?今儿可是我的好日子,您能不要这么折腾么?”
刘氏听了顺娘的话,陡然放大了声音,哭起来道:“果然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不管娘的死活了,在你看来,都是娘这个老不死的不懂事,没眼色,瞎折腾……呜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呀……”
她一面哭,一面走去坐到床上,捶床跺脚,涕泪横流,异常凄伤的样子。
“……”顺娘无语,不明白为何老娘联想力这么丰富,并且直接指责自己不孝顺,难不成在她看来,自己这当孩子的要全部听她的才是孝顺吗?还是因为她对谢二娘有成见,所以借题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