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胡说甚么呀!喜二哥是那种人么?”谢二娘一听就把手里的一瓣蒜发气似地扔到碗里了,蒜瓣一弹,又落到了地上。
吴氏便说不管喜二郎是不是那种人,她就知道他是个男人,男人都有冲动的时候,她这个当娘的必须要警告女儿,就算谢家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但女儿也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清白之身,在跟喜二郎成亲之前不能有任何亲密接触。
“好了,我晓得了。”谢二娘害怕她娘在这个话题上绵绵不断的展开,只得答应了下来。
只是,她再低头剥蒜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下午在河边,自己洗手差点儿栽到河里时,喜二郎将她扑倒在地的情形。两个人隔得那么近,喜二郎的胸口紧压着她的,喜二郎说话的时候,她甚至可以闻到喜二郎的唇息,当时她悸动不已,脸发烫,身子发热,但那种感觉她很喜欢。
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谢二娘总会在一个人时,反复想起在河边的那个异常暧昧的场面,体会那种悸动的滋味儿。
顺娘呢,也想起过,只不过和谢二娘那种强烈的悸动不同,她的心里只是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儿而已。
和她们两人这种甜蜜的悸动滋味儿不同,梁三郎想起当日在河边见到的顺娘和谢二娘的亲密情形却是无比苦涩,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死心过。谢二娘不理他,他就常常跑去给吴氏送豆腐和豆腐干,又或者见到谢乙搬肉时跑去帮忙,甚至在谢乙忙不过来时,去帮人家做生意。他姐梁二娘看见了,便说他自己家的生意不管,反倒去帮着谢家做买卖,他这样做有意思吗,人家谢二娘一门心思喜欢喜二郎,他做这些也白做。
梁三郎还是那句话,谢二娘在没有正式跟喜二郎定亲,没有嫁给他之前,自己都有机会。谢二娘不搭理他,那他就多在谢乙夫妻面前表现,让他们两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万一将来那喜二郎出了什么事情,娶不了谢二娘,那么自己就有机会了。总之,他不会放手的。
梁二娘就说弟弟太犟了,非得最后撞得头破血流才罢手。
梁三郎却说不一定,因为他看得出来吴娘子每次见到自己都是笑眯眯的,谢乙也没有拒绝自己帮忙,他们应该晓得自己做这些事情的目的,然而他们没有拒绝,这不是说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吗?
谢二娘见梁三郎经常往谢家跑,次数一多,她也忍不住向爹娘提出来了自己的不满,然而谢乙夫妻却告诉她,这梁三郎也是一条街上的邻居,来谢家最正常不过,总不能人家来送豆腐,来帮忙,就把人家给撵出去吧。
其实,谢乙夫妻这些话不过是敷衍女儿而已,他们私下商量过,要为女儿保留梁三郎这个备选女婿呢,到底,他们还是对喜二郎求娶女儿这件事没谱,主要是喜二郎面对女儿时,每次都表现得太平静了,仿佛他从来没有把女儿放在心上。
喜家人见梁三郎频繁地跑到谢家去,除了顺娘之外,刘氏和齐氏都挺欢喜的,她们巴不得谢乙夫妻把谢二娘许给梁三郎,不再惦记着顺娘,给顺娘出难题,硬要把他们的女儿跟顺娘凑成夫妻。
顺娘的感觉有点儿复杂,她看到梁三郎那么卖力地讨好谢乙夫妻,虽然并不担心谢二娘变心,可却有点儿讨厌梁三郎那么做。一开始,梁家姐弟搬来的时候,她还对这个一脸阳光的帅哥颇有好感呢,可此时呢,真是看哪儿都不顺眼了。
她讨厌梁三郎,梁三郎也讨厌她,两个人在街上遇着时,就当没看见对方一样,抬着下巴就过去了。而且他也不给喜家送豆腐和豆腐干了,刘氏和齐氏去隔壁买豆腐,他也总是木着个脸接待。
这种情形也在喜家人的预料之中,刘氏和齐氏都没当回事,因为梁家豆腐店真正的老板梁二娘却是一如既往的对喜家人好。每次只要刘氏和齐氏去买豆腐,只要她在摊子后面,必定是笑脸相迎,并且给她们优惠的。顺娘和梁三郎都不上对方家里去串门儿,可是梁二娘,齐氏和吴氏却是依旧如同以往那样走动着。
一晃就入了冬,腊月里,汴梁城里下了好几场雪,城市里头处处银装素裹,顺娘每日早起顶风冒雪,依旧是往汴梁城里送豆芽。经过三个多月拓展业务,现如今她每日要往汴梁城里送上五六百斤豆芽了。
这么多豆芽,要泡,要发,要采收,要送货,顺娘忙得天昏地暗。
隔壁的谢二娘见她如此忙,便经常跑到喜家来帮忙,除了早上那趟太早,她爹娘说什么也不让她过去喜家,上午下午她都会过去,帮着在生发豆芽的那间屋子里生火炉,帮着烧水,浇水……
她这样做,谢乙夫妻不由得埋怨,喜二郎还没向谢家下定,定下女儿呢,女儿倒成了喜家的媳妇儿了,这倒贴得也太凶了。谢二娘却不理会爹娘的埋怨,照常去隔壁喜家帮着干活,她内心里认为,自己这不是在帮喜二郎,而是在帮自己,喜二郎早日赚够了钱,自己才能早日成为喜二郎的媳妇,跟自己喜欢的人相伴终生。
顺娘呢,见到谢二娘老是跑过来帮忙,一开始,她也不让谢二娘过来,说这些活儿挺累人又繁琐,谢二娘还是歇着好,再说了自己也没给她开工钱。
谢二娘却说她做得开心,她不习惯闲着,若是顺娘觉得欠了她的,那么以后归总一起还好了。
这话她说得大有深意,顺娘焉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哎……
她忽然想起了某人也曾经这样反复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每当自己说欠了她的,她都会说以后顺娘再还她。
宋玉姐……
她跟那个韩衙内成亲了吗?
眼看就要过小年了,顺娘跟石头一起送完了送到各处的豆芽之后,两人坐在一辆牛车上,缩着脖子说话。
顺娘说明天就要过小年了,今天自己要去把年货都买了,顺便给石头家里也买,她叫石头跟着自己一起去吃碗热热的牛肉面,再来上一角酒喝了,身上暖暖的再去置办年货。
石头道好,说这天儿彤云密布的,不定一会儿还得下雪呢。
顺娘赶着牛车到了甜水巷附近的一家专卖牛肉面的脚店,下来把车交给店伙计,让他去把车子停放好,牛系好,这才领着石头进了店内。两人把头上戴的狗皮翻毛帽子,以及狗皮袄子都脱了下来。接着顺娘点了两碗牛肉面,半斤酱牛肉,一角酒。店伙计很快把面条酱牛肉和酒都送了上来。
给石头也倒了一碗酒,顺娘先跟石头一起碰了碗,喝了一碗酒,接着才拿起筷子开始吃肉吃面。
入了冬以后,天儿冷,石头也跟着顺娘喝上了酒,因为他是半大孩子,顺娘每次只允许他喝上一碗,让他暖暖身子。
两个人边吃边说话,谈的不过是这天儿有多冷,年又怎么过,该置办些什么年货,还有从过年那一日到正月初五不送货,两人又打算怎么过年。石头建议正月初三顺娘领着喜家人进城来,再一起去逛瓦子玩,他说过年期间,瓦子里面更是闹热。
顺娘便说好,让石头到时候带着他爹一起来逛,自己出钱。
石头听了,乐得连声向顺娘道谢,顺娘还说这石头跟着自己也干了那么久了,过年再给他发一贯钱做奖金,拿回家去跟他爹好好过一个年,石头一听直接从坐着的条凳上蹦起来了,拍着手跳,跟个得了好东西的猴子一样。
顺娘见状也乐了,刚想招呼他坐下继续吃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含笑问:“石头,甚么事这样欢喜呢,也说与姐姐听可好?”
姐姐……
顺娘只觉得耳中乍一钻进这个词儿,额角的太阳穴就是一跳。
这个声音,也拓印在她心中,虽然已经浅淡了不少,但痕迹犹存。
她嘴巴里包着面,回头,往说这话的人看过去,石头呢,也停止了蹦跶,去看那个向自己问话的人。
“宋娘子……”石头喃喃出声,然后又快速地看了顺娘一眼。
小脚店门口,布帘子因为有人进来,被灌进来的雪风吹起不断飘动着,门口站着戴了风帽,身着一袭火狐裘衣的宋玉姐,她此刻站在小脚店门口虽然朝着石头说着戏谑的话,然而一双桃花眼却是望向了顺娘。在宋玉姐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貂裘的清丽女子,她则是好整以暇地看向顺娘,脸上有玩味之色。
顺娘愣住了,没想到在此时此地能看见宋玉姐,她原以为两个人再也没可能相见了。虽然那一封宋玉姐写给她的信,她已经能够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宋玉姐在信中说以后顺娘还能够去找她,但是顺娘想过,宋玉姐都嫁给韩衙内了,又何必去肖想她呢,又何必再跟她相见,给彼此造成困扰呢。
宋玉姐见到顺娘愣在那里,不由得轻移莲步,朝着她慢慢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她跟前开了檀口问她,带着嗔怪道:“怎的,喜二郎,才三个多月未见,你就不认识姐姐了么?”
那一股子熟悉的脂粉味儿混合着雪风扑入顺娘鼻中,刺得她混沌的脑子立时一凉,随即清醒过来。
她忙咽下嘴里的面条,再抬袖擦一擦嘴,站了起来,看向宋玉姐弱弱地问:“姐姐,你怎的在这里?”
宋玉姐微笑,说自己在这里,顺娘难不成不欢迎自己么。
“哪里,这里太简陋……”顺娘环视了下这间小脚店,说出了这句话来。
这间小脚店的确简陋,店堂内也只能摆下五六张桌子,桌子上因为常年累月沾了油渍而呈现出黑沉沉的光来,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木色。店里来吃饭的客人也跟顺娘一样是社会下层的做工的,做小买卖的人,吃一餐饭顶多花个三五十钱。店堂里面充斥的气味儿也很丰富,汗味儿,体味儿,食物的味儿,酒味儿,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彰显这屋里面吃饭的人的社会地位。
当宋玉姐还有她身后那位清丽的女子出现在店堂里时,所有的食客都跟顺娘一样停止了用餐,盯着她们看,疑惑这样富贵美艳的女子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们莫不是在做梦吧。就连见多识广的小脚店老板也吃惊不已,他这店自从开张以来可从来没有进来过这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妇人啊。她们出现在这里,让店内包括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有自惭形秽之感,小脚店的老板待要上前去招呼这两位客人坐下,可又觉得自己这店里实在是不配让这样的客人用餐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