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上人即是‘南尘北迟’的偈未迟前辈吗?”兰若痛饮过后就正经起来问到。
“正是贫尼。”
澹台捭阖当即一惊,这“北迟”已是几十年前的老人了,江湖上也多年没有踪影。如何竟然出现于此?
“我幼时便听闻前辈一手‘玲珑玉’是世间罕有,莫非这就是——”兰若指着案上的檀木八角镂花点心盒道。
偈未迟点头道:“不过是取了心头香蜜、阖家丹桂、洗华葛粉随手胡乱做的点心罢了。”
澹台捭阖无奈,这人也是个谦让不合的。这三样东西哪里是简单的!单单就是阖家丹桂一项就得要许多功夫。中秋明净之月,阖家欢乐之土,满树的丹桂里唯有开至三分者可用,需要人一一细挑,手劲重了伤花,手劲轻了扶不起,每一朵花都经过了不轻不重地洗涤,还要赶着时间挑着地点y-in干。麻烦不说,还特别累人。
偈未迟抬手揭开了笼盖,向着两人招呼道:“多年不做,也不知道手艺如何了,两位快尝尝。”
“好。”兰若伸手就是一块,糕点通透逼人,丹桂缀于其间,橙红可爱。澹台捭阖出于谨慎就没有动手,兰若此举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感觉?”偈未迟笑着问到。
“润滑爽口,清甜回甘,香气扑鼻。好吃!”兰若夸张地感叹道。
澹台捭阖见此,退出了对话,在一旁默默地端详起这偈未迟来。
猛然间,他发现这个尼姑似乎有些面熟啊!
“偈前辈,不知方才为我二人引路的老人家……”
偈未迟也不打回合,直接承认:“正是贫尼。”
澹台捭阖皱眉:“上人何以引本王至此?”
“自然是有人相求。”
“何人?”
“天下苍生。”
澹台捭阖顿时无语凝噎,只好别过脸看向兰若。兰若嘴里塞满了水晶般的糕点,也不好说话,拿了眼睛眨眨,算是无妨。
“前辈的话,本王——一个字也不信。”
“信不信,王爷都已经在此了。”偈未迟笑了笑。
“那又如何?”
“不知道王爷听也没有听过孤山琉璃盏?”
兰若这时候算是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立马截过话头道:“敢问前辈,既然明知八贤王来此就坐实了死门,不知禳解之法又在何方?想来前辈能系就是能解的。”
“不可说。”偈未迟又是一笑,只是这笑里,确乎带上了无限的怜悯。
“本王自有千般法子,让人开口。”
“王爷,贫尼已是身魂将消之人。”
闻言兰若就摔了手上的糕点,大惊道:“不好!琉璃盏!”
澹台捭阖略一思索就会意,只可惜,到底是事后诸葛亮,来不及了。
孤山寺中潜藏着千年的仙器琉璃盏号称有“生死人、r_ou_白骨”之效,一夕现世便引起了江湖的春秋动荡。可是最后这个仙器被证明是存在巨大问题的,琉璃盏不能续命,只能以命换命,凡人一生换十年,仙道中人以修为做补。
可这个东西能救人也可杀人。
偈未迟用手托着茶壶,倾斜将茶水替兰若添上,道:“王爷,命数已定,您就勿要劳神了,安心品一品这杯江山雪吧。”
兰若坐不住了:“你让他安心?你凭什么让阿白安心!我告诉你,他现在只有十年寿数了啊!”
澹台捭阖抬头,面色凝重地按住了兰若。偈未迟是早他们几辈的修士,论修为,他们两个都不是对手。
“王爷可知——疾风劲Cao阮三黎。”偈未迟自顾自地看着澹台捭阖。
“孤山琉璃盏,葬送Cao上风。”
“阮三黎……已经是许多年前了啊……”偈未迟对着无边的李花树的桠叉讲了起来,澹台捭阖皱眉听着,只是到了最后还是不免一声叹息。
阮氏祖训:耕读传家,抱山死野,永不入仕!
在阮放的玄孙这辈唯有阮三黎阮十方这一对亲兄弟,两人自幼孤苦相依为命,居于栖霞岭上一Cao庐中。然而,这两人虽是一母同胞,却心x_ing大不相同。兄长阮三黎心系黎民苍生,时有救苦救难之闻;幼弟阮十方生x_ing傲岸不羁,每每闹出与人为难之事。
这三黎野老的疾风劲Cao之名,便是出自当时的仙中九姓的金陵秦氏家主所评,君子德如风,小人德如Cao,奈何我辈多小人,唯阮氏之风可揠之。
阮十方天生反骨,他哥哥做什么,他都要对着干。
兄长欲救世,我偏要灭世!
真真一个混世大魔王。也不知道阮家是如何养出一个如此一反常态的混账东西的,若是阮三黎不在,偌大一个栖霞便是j-i飞狗跳,硬生生成了喧闹之地。
要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谁知有一年恰逢滁州城外的西塘峡因未料之事决堤,眼看着西塘镇方圆百里的数十万百姓就要遭殃。而阮三黎又因事去了冀州,不在此地,实在是无能为力。
谁知道阮十方这个向来不在意别人生死的,竟然以一己之力硬是撑到了临川顾氏与金陵秦氏派来援手到达的时候。逆天了,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经此一事,不论是仙道中人还是凡夫俗子,对阮十方的印象都大为改观。
然而——逆天之举终究是要承担后果的。阮十方就因此事而元气大伤,修为倒退,眼见着是活不成了。秦氏的家主却因欠了其兄阮三黎一个大人情,动用秦家的仙Cao又自损修为替他续上了三月寿命。待到阮三黎匆匆赶回,见弟弟卧榻不起,如此衰弱可怜,与平日里的那个混世魔王完全是判若天渊。
为了救弟,阮三黎连夜抱着阮十方御物飞到了岐山,为了寻仙中九姓里以医道见长的黄家出手。彼时,黄家尚是那个春秋鼎盛人丁兴旺的和气世家,还没有遭遇武陵邪尊怒屠满门的惨事。
出于对阮三黎以及阮家声望的尊重,黄家派了当时医术最为精湛的妙手玄医黄无拘替阮十方诊治。纵然如此,阮十方的寿数也还是一点点的消失了,天命难违。
世事都讲究一个恰到好处,孤山寺里的烧火头陀就在几日后于李花林最老的千年古树的树洞里发现了琉璃盏。原来是雨后天晴,古木遭雷击,崩塌之下露出了藏在内里的仙器。
阮三黎闻此,不顾一切地赶到东林,希望借琉璃盏一用。
可惜,琉璃盏早就被那头陀趁乱偷走,不知所踪。
数月之后,那琉璃盏又莫名其妙的原物璧还,被负责洒扫的门僧发现了交到主持方丈的手中。
据说,在归还琉璃盏的同时,还附上了一张灵笺。灵笺本是没有字迹的,唯有被写下字迹的主人所指定的人才能见到,这个灵力的运用方法已经失传了近百年了。
方丈看过信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一把火烧了它。只是吩咐将琉璃盏永久封入孤山寺的机密室,并且对外声称这是会释放天阙渊妖魔的邪物,在江湖基本上达成不动用的共识后,就不再过问。
阮三黎听了风声,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
于是,便有了阮三黎智盗孤山琉璃盏这一出。
幼年就在孤山寺出家的偈未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与阮三黎结下了不解之缘,说是情又太浅,说是友又太深。
阮三黎盗了琉璃盏那就是与整个江湖为敌,与天下为敌,人人都知道,天阙深渊意味着什么,上古的妖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纵然,阮三黎之前的名声有多好,在涉及原则问题的面前也都付诸东流。
仙中九姓以及当时的气焰嚣张的临川顾氏难得的联手决议在滁州西涧将阮三黎劫杀,那时恰是阮三黎运起琉璃盏的时机。
于是,阮三黎以命换命,替阮十方续了大约八十年寿数。
终究是一人之力不敌群攻,命丧黄泉。
仙中九姓等都对此讳莫如深,大抵是因为仗势欺人,有些赢得不光彩的缘故。
澹台捭阖叹了一口气,道:“偈前辈,本王自问并无不妥,你何以要害我如此?”
偈未迟笑了笑:“你的命数与苍生相系,王爷,若你当真心怀天下,那就听贫尼一句——以杀止杀,是为下策,逼不得已,一命可解。”
话毕,李花如潮席卷而来,雪白单薄的花瓣在亭柱间盘旋飞舞,带着微妙的露水清香。
两人久久地不能回神,直到那一声琉璃盏落地摔个粉碎的声音传入耳中,兰若才闭眸对天吐出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残盏已毁,世间再无琉璃事。”澹台捭阖也跟着说了一句。
眼前是漫天飞雪般的李花,这是偈未迟用生命传续的美丽。
当年信笺上的话语,传说方丈透露给了悟x_ing极高的偈未迟,也不知道是什么话,现在看来——难不成是琉璃盏的正确用法?
若不是如此,那偈未迟又是怎么仅仅用毁于劫杀的琉璃残盏就以命续命替这垂垂老矣的李花林恢复生机的呢?
澹台捭阖没有说出口的话,兰若也没有说出口。
待到一地雪铺,风止树静,澹台捭阖看着太阳这才开口:“你还要吃饭吗?”
兰若看着澹台捭阖,茫然了一瞬,当即大喝一声:“吃吃吃——吃啊!”
“这就对了,封建迷信要不得啊!哈哈。”
“她说的也许有七分是真的。”
“那又如何?”
“……也是,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兰若,本王向来不信命定之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32章 国色天香
两人吊儿郎当地下山,踏上了东林城的街头,喧嚣的世界很快就让人忘了之前发生的c-h-a曲。沿街叫卖的各色小吃看得兰若心里痒痒,澹台捭阖只好取了铜子跟在后头付账,如此,之前那一遭就算是彻底地被轻轻揭过了。
“在这里你还是小心为妙,免得闹笑话。”澹台捭阖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