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并蒂莲
孟一乐坐在原处, 不动也不说话, 静静望着对面的谢林, 等他开口。
谢林见他模样呆呆地, 嘴角不可控制地翘了翘。他拢了拢宽大袖子, 抬手拎起茶壶,给孟一乐空了的茶盏斟满了,里面鲜嫩的春茶顺着黄绿色的汤水打了个转,映着瓷白的杯壁,飘出淡淡清香。
有着清冷眼尾的男子轻轻掀起眼帘瞧他, “这么诧异做什么,我难道不能与你说话吃茶了?”
“……怎会,”孟一乐嘴角扯起一抹疏离淡然地笑,客气地恰到好处, “谢公子肯与顾某一道饮茶, 是在下之幸。”
“哦, 这样啊。”谢林将茶壶轻轻放下, 眼帘轻阖,遮住里面涌起的情绪, 他稳了稳心神, 带着零星的笑意瞧向孟一乐:“那干脆让顾公子更荣幸一些,与我用顿饭如何?”
孟一乐听他这样说, 嘴角的笑有些勉强,但他天生不是狠绝的x_ing子,不是被逼到绝境就说不出会让人难堪的话。潇洒少年的桃花眼里盛着点点为难, 努力维持着两人之间的和平气氛,“真是不巧,我出来之前刚刚用过饭……”
话音刚落,孟一乐的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孟一乐:“!”
谢林:“……”
谢春:“……”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孟一乐脸热的不行,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里去才好。
偏偏谢林还似看不出他的窘态一般,应了句:“哦,这样啊。”那样轻飘飘地语气,轻易击碎了孟一乐的这位纯洁少男的尊严。
孟一乐抬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微微不自然,解释:“可能就……没、没吃饱吧。”
谢林却不再打算陪他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站起身拢了拢衣襟,邀请:“走吧,顾公子。”他一双清冷眸子直直望进孟一乐的眼睛中,怂如孟一乐,只跟他对视了一眼,立马就屈服了。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坐在酒楼一处包间内了。
这边酒楼环境看上去十分清雅,摆设装饰都颇讲究,酒楼一楼处还有个空地摆了张长长的桌子,上面七七八八放了一堆东西,是给说书先生留出来的地盘。
孟一乐他二人虽然在二楼包间内,但包间的门却是大敞开的,只用一道绣满了飞鸟走兽的屏风谢绝了外面好奇地目光,所以说书人的声音在包间内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也好,免得他俩相对无言,互相尴尬。听说书人讲点江湖奇闻趣事,也当是解闷了。
他们吃到一半,谢春便出了包间不知道去哪了,包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孟一乐立马有些坐不住,他瞧了瞧对面的男子,又瞧了瞧面前的一桌酒菜,觉得有些闷,想逃。
十分想。
这是两人自那场十分难堪的分别场面之后,第一次相遇,很尴尬,想硬扯个话题来聊聊都火热不起来,尤其谢林还是个清冷没话的。
他们俩原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一方迁就、哄着另一方,所以相处下来还算尚能接受,只是现在那个迁就、哄人的人,不想再继续了。
所以一顿饭下来,别说旧了,屁也没叙着。
不叙也好,反正那些旧也都不是什么好旧,说出来也只会让两人徒增尴尬。
孟一乐轻轻放下筷著,他抿了抿嘴角,心中却在盘算着要怎么跟谢林说自己必须得告辞回家了,他犹豫了会儿,终于准备开口,但他才刚张开嘴,忽的耳朵一动,从外面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位顾家小公子可是天下间最为风流的人,且不说他自十六岁便开始流连花丛、夜夜笙歌,就拿京城这几家勾栏院的姑娘来说吧,顾公子对她们各自特点、情趣的掌握,只怕比自家院子里的花Cao品种都清楚。”
“咳咳,”孟一乐听到这,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火热视线,脸色红的不行,羞愧地赶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为自己正名:“谢公子千万莫听他们这些传言,都不准的!”
谢林声音淡淡的,“嗯。”
屋内的顾大纨绔已经想变成一只耗子遁地,外面的说书人却半点没感应到,还在绘声绘色地继续,“直到今年,在扬州城出现了一位奇女子!就是这位女子,让顾明琅咬牙从京城直接追去了扬州。顾家这位小公子日日给人送花送珠宝,人都说好女怕缠男,这日子久了,那位名为芊芊的姑娘便也动凡心了!”
底下的人听到“芊芊”这个名字,一阵儿s_ao动:“这位芊芊可与怡红院这位芊芊有什么关系没有?”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两个月前疯传的三千纹银买下那位芊芊仙子初夜的,是不是就是顾明琅?!”
“在下可以为各位解答。那日我表哥刚好在场,他与我详细说过这件事的过程!那日包下怡红楼花魁芊芊仙子的人,正是顾家那位Cao包纨绔!听闻还与人争了许久,连自己生辰的事都搬出来唬人,才终于抱得美人归的!”
桌上的说书人看他们闹的太厉害了,清了清嗓子,轻轻扣了下惊堂木,“诸位莫急,这其中渊源老身自会道来,且说这位芊芊姑娘与那顾家公子萌生情意,却知顾明琅是位靠不住的主儿,便与他要求:必须明媒正娶将自己抬入顾府,方可从了他。”
“要说哪有顾明琅吃不到的肥r_ou_?他当时被这位美人儿迷得七荤八素的,一咬牙便应下了这个要求!第二日,便让人用八抬大轿将这位清倌抬回了家中,而后,整整三日闭门不出!”
众人中窃笑,“三日啊,看来这位美人儿的确魅力非常,难怪顾明琅能鬼迷心窍,答应娶了她……”
“兄台说的有道理……”
瞬间话题一歪,起了阵儿 y- ín 词浪语,拦都拦不住。
二楼包间内的两人却都凝住了神色,一时间,无边的寂静蔓延了整个角落,孟一乐低垂脑袋、轻阖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说书声不停:“待到第四日晚上,顾明琅却做出了一件让人想不到的事情,他竟带着自己八抬大轿娶回家的那位清倌,直接奔去了百花楼,到那间花魁芷兰仙子的香闺内,三人共享人间极乐。”
“此后每日,夜夜如此,那位清倌无权无势,又已经嫁与他没什么倚靠,便只能任他挟着,整日受此轻贱。终于,老天有眼,这日顾明琅再次来到百花楼喝花酒,然后被衙门官兵给带走了!”
“为何?”
“官府什么时候也管人上青楼喝花酒的事情了?”
“先生快说,别吊人胃口!”
“原来是百花楼那位芷兰仙子犯了大事!她参与了几位当朝大员的贪赃枉法之事,帮他们私下运作,就在百花楼内传递消息、洗白银两,干那些龌蹉勾当!大理寺那位大人早就开始查这间事情,当日,刚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原来是那位大人!查的好,大人简直就是咱们百姓的救星!”
“这么多年了,那位谢大人c-h-a手的案子就没有破不了的!不知道为民除去了多少贪官污吏!”
“在下提议,咱们以茶代酒,面向东方敬这位大人一杯!”
“好,在下附议!”
孟一乐低着头扯了一抹笑,没有言语,只是将桌上的小小酒盏托起,举至齐眉处而后一饮而尽。
谢林手里那杯酒却一滴都没有动,他看着被酒浆染红了双唇的少年,眼睫颤了颤,沉着开口:“那件事,是谢某对你不起。”
孟一乐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其实他从被关进大牢那日就在等着这人的一个解释,一句道歉。
等他对自己说,当时那件事他也是迫不得已,其实他并没打算如此利用自己,只是为天子办事,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在那间空荡荡、冷冰冰的牢房里等了整整三日,终于将那个人等来了。可他只带来一份休书,和一句“浪荡子”,便走了。
这样的行为几乎让顾明琅一蹶不振,他一边伤心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一边还要笑着应付着所有会关心他的人,为了不让他们担忧他只能每日笑呵呵地,什么都不放在心里一般。
但其实他每日都难受地回味着那三个字,轻轻一声浪荡子,却磨去了一个鲜衣怒马少年所有的潇洒和不羁。顾明琅被顾老爷关禁闭的那一个月,每日就是看书,发呆和……想他。
为他找寻了一个又一个借口,一个又一个苦衷,最后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竟然真的相信了谢林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会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的娘子,会是大松口中形容的那般狠厉无情、恩将仇报。
他在自己院子里做了个秋千——谢林从来没试过一次的秋千,顾明琅发呆的时候就会想他娘子坐在上面嬉笑的样子该是……多美,多迷人。
回忆多了容易伤神,孟一乐眨了眨自己微微泛酸的眼睛,他嘴边绽开一个笑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这些做什么,都那么久的事情了,谢公子不提我只怕都要忘了哈哈哈……”
谢林望着他的模样,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却又忽的起了一阵轰动,热闹的掌声和惊呼声传进来——
“关的好!顾明琅这样不思进取的Cao包,别说关他一个月禁闭了,就算关他一年都不算多!”
“放他出来也只是祸害人,顾老爷就该早点给他些教训,不然他现今也不敢行事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