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逃脱
眼前已经无路,竟是一方断崖!左手边山峰继续绵延向上,再往上爬更加陡峭;右手边蜿蜒向下俱是密林,但下边恐怕便是方才队伍转过的湾坳。两人站立之地十分狭窄,几株苍松立在崖边,摇摇晃晃,仿佛一个不慎便会坠下一样。
宋然心里发麻,难不成刚才罗二说要跳便是此处?
“不会死的,信我,他们就上来了!”罗二用力一扯宋然,边说着便往崖边走,语气透着诡异的冷静。
宋然一怔,还未问出话,后边便响起粗重的喘息之声,显然他们已经在大石下面了,其中一个声音还嚷着:“他们逃不了的!赶紧的!”少顷,一个军士的头冒了出来。
“嘿!老子可抓着了!”
那得意的语气在宋然听来来,十分可怖。他不由得向前迈了两步,觉察到罗二的手也是一紧。
“喂!站住!你们想死?!”那军士已经跃上来,一见此情景,也是一惊,虽说这两人敢逃跑实在太可恶,但他也不想半路上就折掉人,毕竟也要向上头交代的。
宋然和罗二就停在一棵松树边上,虽不敢挨近去看,但也听到悬崖下传来森森的涛声,一阵又一阵,在这y-in冷的冬日里,仿佛猛兽低声呜咽,并随时可以把人吞噬。
另外两个军士也爬了上来,见到眼前情形,一时没出声,只是脸色y-in沉盯着。
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对峙着。宋然忍不住扭过头看看离他们仅此咫尺的军士,心里乱糟糟的,跟他们回去会是什么下场?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罗二似乎觉察到他的犹豫,也掉转头恨恨地盯了一眼那几个人,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瞥了一眼宋然,下一刻便一拉他,举步向前。
“喂!你们!——”一个军士暴吼出声,刹那间几人便扑上前来。
宋然只觉得自己被一扯,手腕发疼,并且身不由己地向前侧去,脚步踉跄几下,待他猛然醒起,身子已经无法停住,真奔悬崖而去,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随着罗二摔了下去,只有下意识地一声大叫——啊!
下一瞬,两人便从悬崖边消失。
啊——啊——啊——
几个军士俱愣在当地,耳边回荡着惊叫之声,很快,声音也消失了,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一人压着心下的恐慌,手攀着一棵老松,探头出去张望,只见悬崖下面y-iny-in森森,密密麻麻,隐约是黝黑的大石与林木,不知下面还有多深,这一摔下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他招手示意两个同僚也过来看,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大敢相信,这两人竟然就这样从这里跳下去了。
“咋办?”良久,一人出声问道。
另一人回过神来,强自镇定道:“哼!这是他们自找的,照直说罢了。”
“万一他们没摔死怎么办?”
三人又沉默了一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不能让大伙都下去找啊,况且就算一时没摔死,这冰天雪地的,又是深山老林里,他们能活得了?
“不管了,只说他们眼见逃脱不了,便跳崖身死,我们亲眼见的尸体。”一人又说。
“唔,反正这两人只能是死了。是的,是死了!”一个肯定地说。
没错,这两人从此只能是死人了。于是,三人便统一了口径,往下折返。
雪花细细碎碎,铺天盖地,给山谷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它们温柔地覆盖在大石上,落在枯枝上,轻轻颤抖着,又继续往下坠落,渗入大地,悄无声息。
几株不知活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古树,深深扎在地上,树干粗壮,苍劲的枝杈交错纠缠,与寄生的不知名的藤蔓一起,顶部竟连成了一大片,几乎把整个谷底全部遮住,绵延不断,如同一张巨大的网。
此刻,这黑绿的巨网中,正有两个人躺在一起,一人仰面向上,一人伏趴着,相距极近,都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嘎——”一声怪叫,一只大鸟扑棱棱展翅飞起。只见巨网中的一人轻轻动了一动,似乎挣扎着要醒来,可惜一会儿后,又归于沉寂。
宋然梦见自己全身不着片缕,被细细的阵密密扎着,每一处骨r_ou_都是刺痛,那尖锐的感觉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叫唤出声:“哎呦,好痛,啊——”。他想抬起手,把身上的针全部拔掉,这么一折腾,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感觉眼皮上冰凉冰凉的,是什么?
啊!是雪花!一朵小雪花,正落在自己的眼皮上,好调皮,好冷,他想笑,又想哭,一股莫可名状的触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妙的情感令他的心也颤抖起来。
他想坐起来,可是连抬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我不是醒了吗?怎么还是那么痛?这是——
跳下来了!是的,我从悬崖上跳下来!我没死?我没死!
呵,没死!
他继续躺着,一动不动,嘴角缓缓地裂开,绽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与此同时,泪水如同涓涓细流,抑制不住地从他的眼角不断流淌出来。
雪花细细碎碎,铺天盖地,染白了他的发,落到他嘴里,好像是甜的。
“喂,你说我们没有死成,会不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看,都说不会摔死的,嘿嘿!——咳咳——”
黑黝黝的树洞里,罗二半死不活,嘴里却说个不停,或许是死里逃生,实在太过震撼,心情兴奋。
宋然醒来后便把罗二也弄醒了,摔得半死的两人费了半日功夫,好不容易从树顶巨网上爬下来,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他们手上的铁链还在,但宋然的包袱早已不知踪影,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幸好古树下有几个树洞,两人钻进去,便再也动不了了。
眼看天色将晚,寒意阵阵,今夜可怎么过呢?
宋然活动过全身,虽然隐隐的刺痛仍在,但似乎没有大碍,只是无力,像是虚脱一般,刚才弄了两口雪水喝,只觉五脏六腑都是冷的。罗二的脚骨折了,从树顶下来后还吐了两口血,可能是内伤。现在两个人是拴在一块的,还得互相照顾,不然谁也没法活命。
“我们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宋然沉吟半晌,向罗二道。
罗二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没摔死却会冷死或者饿死,趁现在天还没黑,是得找东西填肚子。于是,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借着宋然的力道,另一手撑着膝盖,半弯着腰慢慢站起来。
两人猫着腰先后出了树洞,掺扶着朝四周细看:只见这参天古木幽幽深深,遮天蔽日,一株株之间又有藤蔓相连,枝条相交,地上的败叶枯枝一层又一层,踩上去觉得离地面竟有成尺厚。
宋然忽然心有所感,问:“你是不是……?”
罗二虚弱地一笑,“嗯,来过一次,可是好久以前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傲气,接着道:“都说了摔不死,是吧?嘿,兰西和北濠之间的哪座山我不熟?”
宋然十分惊讶,他之前在牢里,知道这个人是猎户,只觉满身戾气,但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的胆识和谋略,真的能借机使计,并按地形找准地方,带着自己从军士手中逃脱。当下,他对身边的这个人竟有些刮目相看了。
罗二没有察觉宋然的目光看自己已经有些不同,他差不多是整个人靠在宋然身上,拖着脚缓缓走动,眼睛却警惕地四周查看。宋然撑着他,也东看西看,希望找到些野果之类的东西充饥,可惜正是隆冬时节,万物凋零,野兽蛰伏,要寻到吃的哪有这么容易?
两人不敢走远,也走不远,只在巨树群里转了转,找到几捧干瘪的小枣,并几个不知名的野果,就着低矮树梢上的残雪,硬是一个不漏的吞了下去,然后赶紧折返。
回到树洞口,罗二实在不能动了,宋然只得使劲慢慢地把他拖进去,然后喘着气出来,拨开地下最上层的枯叶,捡了好些稍微干爽的叶片进树洞里,将自己和罗二团团围起来,这一晚,他们就在树洞里过夜。
夜幕降临,黑暗中有忽明忽灭的光,一闪即逝,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全。
“睡吧,没人会找到这儿来。”罗二此刻似乎没有困意。他行动不便,只静静靠着,看宋然把自己窝在树叶堆中,便一直半躺着,看着虚空中不明意义的暗影。
宋然闻言,朝他看了看,黑暗中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他似乎觉得挺安心,蜷缩着很快睡着了。
虽然又冷又饿,但这可是这段日子里,宋然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然带着罗二,或者说是罗二领着宋然,磕磕碰碰,或拉或拽,走走停停,一直在山林里转悠,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寻找夜晚可以歇息的地方。这儿别说人,就连活的东西都没有见过几个,饥饿与寒冷逼得他们要不停地转换地方。罗二的腿一直不好,脚踝处慢慢地红肿起来,像个猪头似的,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十分艰难。宋然只得将就着扯了些还有生机的看似Cao药的东西,搓出汁来,给他涂抹或按着敷上一阵。
这一日早上,两人从窝身的山洞里出来,朝四周一看,都登时呆了一呆——天竟然放晴了,万里碧空如洗,朵朵白云轻柔如雪,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无边无际苍苍郁郁的林间,给一切笼上一层柔和的金色的轻纱,细细碎碎的光点从上边撒下,如同上天的慷慨馈赠。宋然不禁眯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林间清冽甜美的空气,在这逃亡的几天里第一次觉得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