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吕宋峤很满意,吕家的人也很满意。
很快,整个吕城的人都知道,吕家三爷回来了。这三爷因小时与二老爷夫人年头不合,一出世便被姨娘抱去寄养在亲戚家的——虽然许多人搜肠刮肚,都没想起来十多年前二夫人产下过三公子这一回事,但人家吕府都说这是三爷了,其他的人谁又会闲着没事做去深究?
这吕家三爷学问甚好,考个秀才是不难的——
关键是,这吕家三爷年纪轻轻,生得又美,而且,尚未订亲。
一时间,城中稍富贵些的人家,便多了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有适龄闺女的人家,也多了几分暗藏的心思。
当然,这些议论,宋然都不知道。这也是他住进来之后,感觉到最大的不爽——一重一重的门、花园、围墙,隔断了一切,外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在吕府,一早起来,便有丫鬟给他端盆打水,伺候穿衣梳洗。第一日的时候极不习惯,单着里衣,让个丫头在自己脸上、身上弄来弄去,宋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第二日丫鬟端了水来,宋然就叫她走了。洗脸、梳头、穿衣,但凡有手,这些自己都会做吧?谁知到了晚上,吕宋峤便亲自来跟他说这个事情了。
“听李妈妈说,你不要丫鬟伺候?”吕宋峤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背着手在品静轩中这里走走,那里瞧瞧。
“嗯,我……”宋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点儿事,也值得当家的亲自过问?自己这样又不合规矩了?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以后也是这样,你是这个家的三爷,是我吕宋峤的弟弟。”
宋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便只得老实说:“是。觉得不习惯,其实这些小事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你做得好是一回事”,吕宋峤打断他的话,“你是爷,配几个丫头,几个小厮,这是有一定份例的。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不必亲自动手去做这些,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可明白?”
更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读书,考功名罢?
宋然心里暗暗想,不过他可不敢说。
他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小厮倒可以的。丫鬟,我还是不用了。或者叫她们,单管收拾,要用的时候我再吩咐,这样可行?”对于女孩子,特别是做活计的女孩子,宋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像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样使唤她们。
吕宋峤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这样吧,两个丫鬟,两个个小厮,还有洒扫的老妈子,这些,你都要有。人我会叫李妈妈仔细挑好了,送过来给你。至于怎么用,你自己拿主意。”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不习惯人近身服侍,也行。但是递茶端水、传饭洒扫、收拾衣裳屋子等等,得叫她们做,不然一个少爷做这些,传出去叫人笑话。”
宋然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
“还有,你这屋子,我也没认真看。现在瞧着,东西还是少了点,明儿让你二嫂给你从库房里挑几件东西摆上,那才好看。”吕宋峤又说。
“啊,好的。”虽然这房子在宋然看起来已经是极妥当。
吕宋峤这才笑了,说:“我知道你在外头自在惯了,乍一回来,肯定是拘束的。等过了这阵子应酬,我带你街上、酒楼上去玩玩。”
宋然眼睛一亮,问:“那,以后,我也可以出去么?”
“自然可以。不过,得告诉我,或者你二嫂。还有——”
“我知道了。要带上小厮,和护卫。”宋然快快地说。“嗯,就是这个样。好了,你先睡吧,明日还要见人呢。”吕宋峤见他这样,倒也不好多说了,毕竟是刚回来,也不大,不好过于严厉的。
接下来,便有人给品静轩送了屏风、盆景等摆设;又有丫鬟小厮在李妈妈带领下一齐来见过新主子,分派活计;宋然又受邀到大伯家里吃饭看戏,熟悉地方儿……忙忙乱乱,不一而足。
等过了这混乱的几天,宋然还是觉察出住在这儿的好处来。吕府虽地方大,但人其实不多,大伯那边是另外从花园里头隔断了的,角门一关,互不打扰。这边便是老太太,吕宋峤两口子,再新回来一个宋然而已。吕家二房的大爷,就是宋然大哥,是在州里任同知的,连家眷一并在任上,不常回来。底下仆役虽多,却不会到处乱走。
再则各人住的地方相隔虽不远,但胜在清净,甚合宋然的心意。品静轩院子不大,花木却多,一株参天大树,枝杈旁逸斜出,把底下的房子罩住了小半。另一边有矮小的丛木,斑驳的院墙上爬着些藤蔓,虽已萎靡无青,却又有另一番萧瑟的风姿。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宋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院子,这屋子,自己想怎么样都行罢?屋子里虽然没有没啥东西是自己带来的,但是摆上吕宋峤叫人送来的家私后,果然显得阔朗大气。可惜暂时没有自己的书房,得布置起来。
恰逢腊八,又做了香喷喷的腊八粥儿,两房人围坐喝粥,宋然已经把两房的人都认齐了,也大略知道可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什么样的人。
过后,吕宋峤便忙碌起来——盘账收数,接见来人,置办年货等。在家里,身后跟着管家常叔,常叔手中永远托着账本和算盘,一行走一行说;出门去,身后便是那车夫,名唤吕大,这汉子既可赶车,又充当保镖和小厮,忠心耿耿。
连家里朱氏、李妈妈等也忙着安排人手打扫、布置房间,烹调食物,备好祭祀礼品等,为过年做着准备。
唯宋然是个闲人,日间按规矩到老太太处请安,有时闲话几句,老太太对他这个刚寻回来的孙子很慈祥。不过宋然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了,不能像小孩子和女孩子那样装欢撒娇,只是静坐闲话几句,或者给老太太读两章佛经。庞非先前说得对,这吕家老太太的确是万事不管的,年纪也大了,只管享福。
午时便去翠怡苑,就是吕宋峤处吃饭,不过一般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吕宋峤不大有空在家吃。朱氏是在里间吃的,自有人伺候。有时吕宋峤回来得晚,宋然就自己先吃了,向朱氏告辞回自己屋里去,他们夫妻俩再吃。
其余时间,宋然大多是消磨在吕宋峤外边的书房里。穿过曲折的回廊,靠近外围墙,屋外古木花枝并未刻意修剪。里面宽敞的三间大屋,也不曾隔断,紧贴墙壁放着书架,俱是到房顶那么高,满满当当的书,要拿上边的,还得叫小厮搬梯子。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边是字帖,宝砚,笔筒等物;一侧窗下案上设着笔墨,并茶盅,案上还随意放着几部书,椅子上搭着鼠毛椅搭,这才是吕宋峤常坐的地方。墙上挂着些字画,地下还立着大花瓶。一侧也有待客的几案和椅子,却都是木头的,看着有些古朴的可爱。宋然简直想欢呼,这么多的书!这让他真正感受到回到吕家的好来,要知道,就算是在那边的学堂,也没见有这样的书呢。
每当看书看得累,把视线投向屋外的疏影横斜时,宋然就会觉得挺幸福,但又隐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幸福,或者说不应该觉得幸福。特别是想起庞非的时候,似乎对不起他。
但实际体会骗不了人,人人都喜欢舒适的生活。不知道这种舒适与幸福是不是对曾经生活的一种背叛。
这一日午后,宋然窝在外书房看话本小说,时人将《无双》、《虬髯客》等又再渲染扩续,添了无数内容,直让人觉得新奇无限。宋然要念书时不敢看,现在横竖放假,临考期尚有时日,又无人管他,便看个痛快。
宋然靠坐在书架下,看得十分入迷,觉得脖子发酸时,抬起头来,发觉窗外天色竟已暗淡。他揉了揉眼睛,随便往后一倒,想在毡子上咪一咪眼,再去吃饭,谁知头一沾地,便朦胧睡去不知所之。
似乎有人进来,在他身边蹲下,将他手上的书拿走。他正周身暖融融,懒洋洋,睡得舒服,直至有人将件披风盖在他身上,柔软的触感挨在脸颊,他才忽然醒过来,眼睛却没法睁开,只抓着那帮他盖披风的手,含糊不清地问:“嗯……吃饭了么……什么时辰了?”
“快传饭了呢。看你睡得这般熟,便没叫你。”
——是吕宋峤!
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呢,宋然慌忙松开,一下子坐起来,快碰到吕宋峤的脸了。只见暗色中那温润的脸和眼睛,都染上淡淡的笑意,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让他有刹那的恍惚,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这么睡,也不怕冷着。”吕宋峤低声说。
宋然觉得耳朵尖有点发烫。
突然——
“呼啦”一声响动,外边传来撞到什么的声音,两人同时一怔。
“来人!有贼!”有人大吼。吕宋峤猛地站起来抬脚往外走,又回头说了一句“别出来”,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然连忙起来,把披风随手扔在椅子上,跟着跑了出去。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院墙下的空地上,散落着摔碎的花盆、泥土,一个大汉已经把人抓住,滚在地下,不远处小厮们扛着棍子正往这边赶。
宋然心急得不行,跑着越过了吕宋峤,奔到那儿。既高且壮的大汉,正是吕大,他正一只手按着那人的肩颈,一条腿压在那人背上,另一只手正抡起拳头要往下揍,嘴里嚷着:“小毛贼,打死你!”那人被死死按着,却还蹬着腿不停挣扎,嘴里喘着粗气。
“别打他!”宋然一声大叫。
“……”吕大呆住,疑惑地看向他。
吕宋峤:“……?”。
宋然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步上前拉开吕大的一只手,俯下身——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第二天,二更。
其实蠢作者手头存稿并不是很多啊,哎——
第5章 庞非
果然,是庞非!
这家伙!宋然虽则猜到了,但也是有些怔愣。
趁着吕大呆住,庞非使劲一挣,仰起上半身来,口里嚷道:“放开!我是你们三爷的朋友!”
宋然心中发急,瞧吕大这架势,生怕他一拳揍下去,忙拉住人家的手,说:“误会,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