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爱卿意下如何呢?”
季清却显得略有些犹豫。他生x_ing寡断,又习惯于三思而行,何况他也着实摸不清帝王的玲珑心思,不知是该随大流倾诉自己身为人臣的忠心,还是像平南王那样畅所欲言就好?
季清还在踌躇着,萧明烨却仿佛看懂了季清的所思所想,他眼神柔和,忽然开口又道:“朕愿听尔肺腑之言。”
尽管这也许只是一句客套话,但无论如何,季清得了帝王的鼓励,心中也安定了不少。他微一施礼,随即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微臣以为,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存在之理,花与叶自然也各有千秋。但若说起为人当如何……比起以叶自比的高尚cao守,微臣更为欣赏的,是花之意气风发。叶对花的盛开虽可谓功不可没,但不能否认,真正能装点人间的依然还是那锦绣繁花。微臣自知愚钝,也明白何为不自量力,但人生在世,上进之心确是要的,倒并非为了那功名利禄,但求有生之年、也能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轩昂气势而已……”
而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愿望,才让他从小无法自拔地羡慕和喜欢着那个聪颖漂亮而神采飞扬的小娃娃吧?……哪怕对方对他如何残忍,最后甚至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可他对他的欣赏其实也从未变过。
季清说完,情不自禁俯身再拜,萧明烨却眼疾手快托住了季清的胳膊,立刻将他扶起。而若不是考虑到大庭广众之下亲热会吓坏眼前的人,萧明烨此时已将对方搂进怀中了。
“爱卿不必多礼。”
萧明烨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他听过了所有人的回答,似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诸位卿家所言皆是,但也不得不说其中略有瑕疵。逸王,”萧明烨瞥他一眼,“朕给尔等的选择范围明明只是在‘花’与‘叶’中二选其一,你怎的倒说出第三种答案来了?”
果然,霸道而不容侵犯的帝王还是会在意平南王的逾矩。尽管平南王的确跳出了陈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平南王也相当于自掘坟墓,甚至可能造成触怒帝王的后果。
然而孩子气的平南王向来胆大灵活,并不畏惧君威,也知道他堂兄只是喜欢口头上教训他而已。于是他不但没有丝毫惶恐,反而还冲着萧明烨吐了吐舌头,做了个讨喜的鬼脸。
萧明烨不再搭理他,只是继续道:“尹墨二位卿家俱说梅之坚韧,朕觉甚是有理,但未免有些偏颇。朕手中折的虽是梅,以梅为例却局限了些,毕竟……”
萧明烨抖了抖手中的梅枝,拂去上面的积雪,而后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梅花一开,可就没有叶了。”
众人如醍醐灌顶。尽管尹天凌和墨流采素来不合,但此时却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墨流采嘴角一抽,忽然有一种……被这君主捉弄了的感觉。
但萧明烨不管众人如何想法,依然端着一副庄重正经的架子,眼中狡黠的神色却一闪而逝。
“故,说法以‘花’为准则的,朕最欣赏丞相之言。将花赋予上进的理解,实乃别出心裁得很。而至于爱卿,这些年究竟何种作为,朕皆心里有数,既愿做‘花’,便不宜妄自菲薄,轻言愚劣,以至埋没自身贤良而已。”
季清听闻萧明烨竟当众出言抚慰自己,不禁愣住。他怔忡着抬起头,却只见面前丰神俊朗的帝王眨了眨眼,唇边极轻的笑意忽然漾开一个促狭的笑容,带着些邀功般的孩子气,眼神里流光溢彩。
“思来想去,无他新意,只盼见花如见朕……便将朕手中这枝金钱绿萼,赏赐于爱卿吧。”
季清俯首声声谢恩,双手于帝王手中接过梅枝。只是对方温热粗糙的手指有意无意划过了他的掌心,一阵□□的触感传来,竟让他一阵心悸。
……这个已成为帝王的孩子,自从三年前他再度进宫之后,就再也没向他这样笑过了。
好在萧明烨不再纠缠莫名心慌意乱的季清,他转过身,已是一副亲和的神情,对众多选择了“叶”的臣子说道:“诸位愿做那为‘花’尽心尽力的‘叶’,尔等奉献精神让朕甚为感动,故在列的各位,每人赏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说到这里,萧明烨却停了下来,仿佛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
“但若让朕发现尔等有僭越之行,欺上之迹,公然与此时承诺背道而驰……朕可就不是现在的说法了。”
众人方还喜滋滋地接受奖赏,冷不丁被帝王一个恐吓,吓得俱是连呼“不敢”。此时此刻,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了过来,这“花”与“叶”的问答哪里是君王刺探忠心的手段,这分明是萧明烨利用他们的心理为唯一的受益者丞相季清铺下的垫脚石!
尽管当初让丞相颜面尽失的也是陛下,但照如今的事态看来,萧明烨却是明摆着在袒护和关照季清了。然而事已至此,众人不得不服,更何况,群臣也的的确确是“心甘情愿”拜于丞相之下的,无论是出题的萧明烨,还是答题的季清,都没有任何逼迫和威胁的行为。此番下来,既让季清显露了他身为丞相的出众,又给足了那些充满“奉献精神”的臣子们面子,双管齐下,何乐不为?
但一旁的墨流采细想一番,却只觉一阵寒意。别人也许与季清不相熟,但墨流采却知道,自己可能是他的两个朋友之外最了解他的人了。季清头脑其实并不很灵活,只胜在细致入微,他不可能一下子想到这是萧明烨为他安排的一个计,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回答,因此,设下这样一个圈套的帝王,既要考虑到让季清的答案突出于众人,还要将像他这样心思活络的臣子引入歧途,更要让那些曾经蔑视于季清的人自甘臣服,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有着多么可怕的cao控人心的能力……
怪不得,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人爱上他,又无情地丢弃。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平南王忽然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哼”了一声。
不过有一个人算是一半跳出了萧明烨的计划,毕竟预测一个人的心理极为困难,但是只要大体上不出错误,也就不会破坏他的计划。
这个人是太尉尹天凌。
尹天凌本是被算入选择“叶”的那群臣子中的,因为萧明烨很了解尹天凌的x_ing格。尹天凌本是军营出身,为人粗枝大叶,虽敢于直言不讳,却也容易徒生事端。他最不爱这些饱含深意弯弯绕绕的问答之事,向来随大流敷衍了事,但萧明烨也考虑到御史大夫墨流采可能会影响他的答案。果不其然,尽管尹天凌以为自己在和墨流采对着干,实质上他们的答案意义几乎相同。
而萧明烨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尹天凌是带头欺负季清的罪魁祸首,不好好吓他一吓,又怎么算是给季清出了口恶气?
只见萧明烨微微一笑,便向一脸茫然的尹天凌道:“差点忘了,朕还未赏赐过太尉呢!看太尉现今也还是孑然一身,朕就赐一桩婚事给尹卿家,如何?”
尹天凌闻言倒是高兴得很。他也的确是光棍挺久了,虽然现在是混到了太尉官衔,位高权重,但姑娘家的似乎并不很喜欢他这样粗鲁莽撞的男人,于是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娶亲,而现在陛下要亲自给他说一门亲事,他自然求之不得。
墨流采瞥见尹天凌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这时却听萧明烨再度开口,竟将墨家牵扯了进来。
“听闻墨家有一女,窈窕伶俐正芳龄。墨卿家,就将令妹嫁予尹卿家,你们也好借此缓和一下关系,怎样?”
“不行!”
谁知话刚落音,墨流采就与尹天凌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两人随即互望一眼,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萧明烨看得好笑。他倒是知道尹天凌为何不愿娶墨家小妹,毕竟他要是成了墨流采的妹夫,每天见到都得尊人一声大舅子,这对于满心愤懑的尹天凌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也正是萧明烨想要捉弄尹天凌的地方。
只不过为何墨流采也拒绝得如此彻底?可是不愿意对方接触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萧明烨毕竟还是对他们之间的结怨不很了解,自然也猜不透墨流采的心情。
不过,萧明烨无意太过为难墨流采,毕竟他算得上季清的得力助手,也是自己亲手提拔的贤臣,萧明烨想整顿的只尹天凌一人而已。此时见墨流采也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便只说一声:“既然二位都坚持拒绝,朕自然不为难你们,等将来尹卿家有了心上人再让朕赐婚也不晚。”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墨流采倒是因此而考虑起了自己妹妹的婚事,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的好奇葩_(:3」∠)_
第23章 (二十二)
墨家有一女,窈窕正芳龄。苏州墨家自古以来便是书香门第,崇文尚礼,从古至今才子进士层出不穷,却偏偏不问武学,只以读书为荣,是以培养出的年轻人都有些恃才骄傲,自命清高,就比如当今的御史大夫大人墨流采。
然而墨流采的妹妹却并非如此。墨家幺女闺名彩儿,生x_ing活泼开朗,端的不像寻常读书人家的姑娘温婉柔情,反而咋咋呼呼,天真讨喜,直至及笄之后才懂得收敛一些,反倒让熟悉她的人有些怀念过去的她了。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其兄长墨流采在经过前些日子“问梅”一事的提醒之后,开始考虑起她的婚事了。
这日下了早朝之后,墨流采便邀季清到墨府一坐。季清很是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一贯不喜与人接触的墨流采会乐意请他做客,当即点了头,与墨流采一道去了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