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飞望了望他,不觉叹了口气,忽然朝他发问道:“季兄,你的心里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而季清乍从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缓缓地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是极乱的……乱得要发疯。他不能、也不愿深入思考这件事情。让陛下心情沮丧,他很内疚,也很心疼,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没有办法……他真的很想继续关心那孩子,只作为一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熟人”就好,可萧明烨逼得太紧,让他没有理由再逃避他们的关系。
若是要说他真的没有动心吗?……他无法给出答案,他不明白、他不愿想。他只知道萧明烨对他再好,他也只会觉得这背后极有可能藏着一刀!他实在害怕前进,又无法后退,只能缩起手脚躲藏在原地不动,控制自己想要去亲近、去关照对方的愿望,看着那孩子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
而这种不好受的心情很快被几乎每日同床共枕的萧明烨察觉。他摸了摸季清愈发憔悴的脸,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
“朕的心思影响到你了……对吗?让你也越来越不好了……可是,季清,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难以忍受烨儿的喜欢?……是不是,放你离开会更好?……”
萧明烨说着自暴自弃的话,可心都要碎了。他忽然搂紧季清,声音发颤。
“可是烨儿舍不得、舍不得……季清,季清……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狠心,你这般不想接受烨儿,当初又为何对烨儿这么好……烨儿也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傻事,但如果不是你狠心……烨儿又怎会气成那样!但烨儿知错了,烨儿不该和你置气……烨儿想重新开始,可是、可是为什么,烨儿这般好好追求你,你还是不屑一顾……”
季清没能很理解萧明烨的话,但他也完全没有心思深究。萧明烨拥抱他的力度非常大,大得像要揉碎在怀里,与这些充满绝望意味的话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错爱……”
季清只能给出这一句回应,呼吸不畅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开始挣扎。萧明烨因心情激动而绷紧了全身,浑身肌r_ou_蕴含着强势的力量,但他还是一点一点地松了手臂,让季清得以挣脱出他的怀抱。
季清暗自松了口气,对方这种仿佛垂死挣扎的举动让他心里极其难受。但他方才喘着气摆脱对方的纠缠,他就愣住了。
这个平日里骄傲、优雅、从容的帝王气息不稳,眼角通红,无措和无助让他显得十分狼狈,却又偏偏死咬着牙,像是一头受到重创却不让自己露出一点脆弱的孤狼。季清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萧明烨露出这般神情,这样的萧明烨让他一下子浮现出幼时的小娃娃偶尔受兄长压制而无可奈何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小娃娃的眼里还迸s_h_è 着狠劲,如今,只因为面对的是他……他像是那恶狼心甘情愿拔去了爪牙,只剩下伤痛和悲凉。
“陛下!你……”
季清几乎就要认输了!……他其实根本就硬不下心肠,他根本受不住萧明烨这样的目光!这孩子的难过看得他都要心碎了……他颤抖着双唇,讷讷地开了口,一边犹豫退缩,一边却又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搜刮词汇尽力安慰他。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萧明烨深吸了几口气,看上去已自己平静了下来。他轻轻搂住季清,将他抱上床去,盖好被子,自己也熄了烛火,躺在了另一侧……却只是躺着,第一次没有凑上前来抱着他。
“睡吧。”
萧明烨在被中悄悄伸过手去,宽厚却冰冷的手掌握了握他的,又立刻放开,嘶哑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妥协的漠然。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为此烦恼了。你不愿意的事……朕不会再逼迫你了。”
不知不觉,离春节越来越近了。
大寒早已过去,原本变幻不定的寒冷气候终于开始趋于稳定,空气在阳光的照耀下也终于渐渐温暖起来。众人开始如往常一般着手为佳节的庆典做准备,宫内摆设俱换上了大吉大利的正红,衬得华贵的大殿愈显焕然一新。然而,新春所带来的节日气氛再愉悦兴奋,也敌不过统共发生过两次失踪事件给皇宫内笼罩的一层压抑氛围。
这段时间以来滴水不漏的严格搜查终于给帝王交出了一份很有价值的线索。前些日子,也就是季小衷失踪之后不久,有值班的兵士曾在北门见到一辆要进宫的马车。原本每日进宫出宫的人来来回回没有上千,少说也有数百,这样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实在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只是当门卫要求对方出示身份证明时,马车中的人只伸出了一只手,手中赫然是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物件——御赐金牌。
见物如见朕——周围所有人立即下跪,向帝王之物及这位拥有帝王最高信任的马车主人表达最惶恐的敬意。
这件事发生已有些时日了,然而之所以现在才被发现,却是因为那些守卫们实在不知这件事该如何定x_ing。御赐金牌除了陛下之外唯有丞相大人季清与陛下宠幸的小公子易和才有,既然易和失踪了,那么这位肯定就是丞相大人了。也许是丞相大人忘记带官牌了于是改用令牌以示身份,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此,当最处被要求回忆身边出现过的可疑之处时,几个守卫不约而同都排除了这件事情,直到大统领整个儿盘查一遍毫无所获,于是再次要求他们好好回想的时候,才有人不太确定地提到了这件事情。
统领暗猜有异,便即刻将此事上报给了帝王。萧明烨默默无语地听了,吩咐人着手开始调查这辆马车的踪迹,然后开始思索有关这两块令牌的问题。
易和失踪之后,令牌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是在祭天大典上,由平南王手持并声称该令牌属于丞相,而季清当时并没有否认。但萧明烨现在想想,他当时的注意力完全都放在了暴怒上,也就没有在意平南王手中的令牌如何。后来他与季清亲昵时往往能在他怀中摸见此物,便也知季清手上依然还留有这块令牌,也许是平南王乖乖将此物交还给了季清?也许……祭天大典上出现的这块令牌根本就是……易和的?
这种可能让萧明烨不得不开始怀疑平南王,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推测,这便促成了他派人盯紧平南王出宫之后的动向的原因。然而确切的证据还是太少……不知这辆驶进宫中的马车会给整个案件带来怎样的突破?这一次出现的金牌,其真正的所有者会是平南王?……还是季清?
萧明烨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而这时季清也正好被召进了宫。萧明烨精神一震,他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面前的人,却发现他脸色极差,神色恍惚,整个人显出一份摇摇欲坠的虚弱和萎靡。
季清自那日帝王丢下“朕不会再逼迫你了”并不再被召入宫中同寝之后,便又回到了自家熟悉的床铺中。然而,他自知与人明明也没睡多长的时间,再度孤枕而眠却觉得莫名的难受,半醒半梦睡得很不踏实。临近天亮时才好不容易睡沉了些,谁知又给乱七八糟的噩梦魇住,惊醒时浑身麻痹、冷汗淋漓,竟是要出病的前兆。
于是季清忙被慌张的老管家叫了大夫来瞧,几副固本健脾的药喝下去,这才堪堪吊住了没有病倒。尽管面色依然有些难看,手脚无力,胸闷气短,但好在还能维持日常的生活,繁忙的工作也堪堪能够完成,季清虽要忍受体弱的折磨,但如此也让他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胡思乱想。
萧明烨唤人赐了座,才将方才得到的线索告知了季清。季清看得出压抑如常的帝王并没有要试探他的意思,也记得马车进宫时他明明正与陛下厮混在一起,想来陛下不该怀疑他才是,但他依然心有不安。
不过帝王也的确没有询问他关于马车之事,反而一直在追问季小衷假扮易和那回,平南王都做了些什么。
季清有些吃惊,但不敢有所隐瞒,便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细节,答:“陛下,据微臣所知,夏尚书与逸王爷谈妥之后,此事便全权交给了逸王爷处理,包括将替身带入宫中等计策……然而逸王爷是如何办到的,微臣却不知了……”
“果然如此……”萧明烨了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之后的二人却无话再说了。原本与季清很是健谈的萧明烨沉默不语,本就畏手畏脚的季清更不会主动与帝王找话题,一种不欢而散之后形成的尴尬笼罩在他们的上方,萧明烨看着季清欲言又止,季清却只把头埋得更低。
罢了。
萧明烨叹了口气。
季清在殿中又枯坐了一小会儿,殿外来了人通报陛下:马车竟在宫中被找到了!
萧明烨没有再顾得上季清,只默许他自愿跟在他的身后,便吩咐摆驾,匆匆跟着带路的侍卫赶了过去。料是心思缜密的帝王也没有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在失踪的易和与季小衷身上应验了。
位置最为偏远、也最容易被人遗忘的冷宫附近,那辆仿佛指示着什么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一片小树丛中。冷宫中住着的是先帝时期便发了疯的可怜女人莺妃,只由几个忠实勤恳的宫女照顾起居便是,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成为了皇宫守卫巡回的死角。没有人会想要来害一个早就失了宠的疯女人,也就没有人会把守卫的重心放在那里。
但这辆马车将所有人的视线重新汇聚在了冷宫。那一日,冷宫之门大开,有些破旧的门框一碰便落下一层旧漆。面容冷峻的帝王带着人大步迈入殿中,受惊的莺妃躲在柱子之后小心翼翼地瞧着。
冷宫的一处小间,易和与季小衷背靠着背,极虚弱地靠着墙,望着大门露出了希冀的目光。
萧明烨曾设想过再逢易和的场景,却没料到对方首先用尽全力,指了指萧明烨身后愣怔的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