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 作者:陆离流离(中)【完结】(29)
晋枢机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泡过葵花的菜油,小心地替商承弼擦上。
皇后一进来便看到的是晋枢机抱着商承弼手臂轻轻吹气的旖旎场面,却居然没有立刻发作,向商承弼问安之后,才拿出皇后的款盯着王传喜,“这是怎么了?”
她问了这一句,也不等王传喜回答,立刻扬声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传太医!”
晋枢机这时才抬起眼,“娘娘不必大惊小怪,太医,您不是就带在身边吗?”
那位日前才来过栖凤阁的许太医连忙从一大堆的太监宫女身后出来,“微臣参见皇上。”
“这是怎么回事?”商承弼坐了下来。
如今说话的是熹和淑妃,她纤纤袅袅地挪到商承弼面前,娉娉婷婷地道,“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昨夜做了个噩梦,实在不敢睡,就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她说到这里便掩住口,在商承弼面前盈盈跪倒,“臣妾实在是该死,那梦里,那梦里——许是弟弟不在了,臣妾胡思乱想,就担心起皇上来。所以一大早,一定要拖着皇后娘娘来这里,看一眼皇上才安心。”她说到这里又是一拜,“都是臣妾忧思太过,皇上是九五至尊,自然龙体康泰,臣妾不该瞎担心的。不过——”她话锋一转,“这些人也太不小心了,那么烫的东西,怎么就——”她怯怯地伸出手去,想要碰商承弼烫伤的地方,却又不敢,一条玉臂在空中虚虚悬着,我见犹怜的样子。
商承弼知道她刚刚灭国,又因为自己未能再度出兵戎几,他虽不至于为这种事自责,但自己的女人这般楚楚可怜,他倒是也有几分怜惜,可晋枢机在这,他也不能当众扶她,只是道,“下人不小心罢了,没什么事。淑妃起来吧。”
熹和缓缓站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皇后立刻道,“皇上是天子,身系天下万民,就算上苍护佑,也要小心些才好,许太医,替皇上看看,这次的烫伤有没有大碍!”
商承弼到底是一国之君,平白被烫了不让太医看一眼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当着这许多人,他也不欲落皇后的面子,便不再说什么。
晋枢机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皇后和熹和一唱一和,却是心乱如麻。
许太医先是查看了伤处,说是擦了葵花油,应该没什么大碍,继而,便跪下来为商承弼诊脉。晋枢机心念一动,一双重瞳在远远缩在一边的花落身上一轮,花落吓得打了个激灵,立刻瘫在地上。晋枢机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只是望着花落的时候,口形微动,只有三个字,“我认栽。”
商承弼本来因着昨夜的欢(爱)身后不适,如今他又要摆出帝王的架势正襟危坐,倒有些辛苦了。他无意识地去看晋枢机,却见到花落在一边瑟瑟发抖,晋枢机的眼神却意外的冰冷。商承弼一向知道晋枢机对这几个影卫极好,尤其是四个女侍,平常时候连重话也不会说一句。本来像花落这样的过犯,说一句损害龙体一点也不为过,可想到晋枢机居然为了她跟自己的贴身女侍发脾气,心中倒是有几分快意。本来,依着花落的身份,他也不能真杀了她,这时候心情大好,索x_ing道,“算了。花落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再吓她了。”
他平常和晋枢机说话就极随便,此话一出,连那许太医都吃了一惊,诊脉的手不觉就抖了一下。近身侍奉的宫女烫伤了皇帝,在哪一朝都是足够灭九族的,早听说皇上专宠晋枢机,没想到,竟连他的侍女也爱屋及乌,难怪,皇后娘娘这样的家世都坐不住了。
许太医深吸了口气,不敢多想,只是他面上究竟露出些犹疑来,商承弼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查出不对,“怎么了?”
熹和淑妃微微一笑,晋枢机,你的死期到了!
许太医深吸了口气,他知道,他的话说出来,他的x_ing命便也到此为止了,只是,国公爷的大恩和家人今后的指望让他不得不走这一步。许家自曾祖起便是于家的徒属,他们世代从医,能有今日,也多亏了于老将军的提携,更何况,他的确没有说谎,“回皇上,微臣万死!”
皇家的隐私之事,要由他之口说出来,肯定是微臣万死。
商承弼只觉莫名其妙,一拍扶手便站起来,“咕咕囔囔的,你退下吧。王传喜,上朝!”
“皇上,臣妾看于太医是有话说,您何妨让他说完。”熹和淑妃急了。
晋枢机已走过来替商承弼轻轻放下袖子,“皇上要上朝,没空听一个外臣故弄玄虚。”
“晋枢机,你拦拦阻阻不让许太医说话,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皇后才说了这一句,那许太医便磕头如捣蒜,“微臣万死!微臣万死!请皇上屏退左右!微臣万死!”
“万死?那你就去死吧!”晋枢机衣袖轻挥,一股内劲激s_h_è 而出。
“晋枢机,你要杀人灭口吗!”皇后突然扬起了声音,“你们全都退下!”
“皇——”商承弼话音未落,却突然一惊,晋枢机刚才一击出手,真力竟然不过寸余,那许太医毫发无伤,晋枢机却呕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倒,“重华!”商承弼连忙扶住他。
晋枢机抬起脸,站在一边的花落正要带着随侍的宫人出去,商承弼扶着他坐在椅上,回头眦目瞪着许太医,“快替他看看!”
晋枢机伸手一推,“不用看了,红花散,大大的补药,可惜,吸在我的鼻子里,就是剧毒。”
商承弼一呆。
于皇后丝毫不在意眼前局势,只是催促于太医,“太医要说什么?”
“王长喜!”商承弼怒喝一声,“传太医!所有的太医都给朕传来!另外,八百里,不,一千里加急立刻叫楚衣轻回来!”
“皇上。”于皇后上前一步,“于太医似是有重要隐情回报。”
商承弼打横抱住晋枢机,“朕不想听!”
“皇上——”熹和淑妃哀哀戚戚的发声,还不及说出一句话,商承弼已经吼道,“出去!朕什么都不想听!给朕出去!”他抱紧晋枢机,“传太医!要是治不好他,朕要你们的命!”
于皇后和熹和淑妃面面相觑,布局了这么久,难道竟要功亏一篑吗,正在这时,却听许太医喊道,“皇上,临渊侯他也是要了您的命啊!”他此话一出,商承弼略一停步。许太医原本跪着,此刻突然站起,向着栖凤阁中央的金字盘龙廊柱直直冲去,口中犹自叫道,“晋枢机你谋害皇上,永绝皇嗣,该当此报!”
“嗵!”许太医一头撞在柱子上,鲜血直流,商承弼手中抱着晋枢机,像是突然被他的话怔住,站到足尖发麻才反应过来,他收紧了抱着晋枢机的手,箍地晋枢机全身疼痛,半晌,他问道,“重华,他说什么?”
晋枢机没有回答。
“他说什么?”商承弼死死瞪着怀中的晋枢机。
“许太医,许太医!”皇后连忙过去扶他,熹和淑妃摇着他身子,“许太医,什么是永绝皇嗣,难道皇上竟然——”她说到这里突然住口。
皇后也掐住许太医肩膀,“许太医你说什么?你留下一口气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这几年为什么全无子嗣?”皇后急问。
那许太医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他抬起枯槁的右手,定定指着晋枢机,“妖孽!妖孽!”而后,脖颈一偏,瘫在地上。
“许太医!”熹和淑妃的声音立刻高了起来。门外的宫女太监只听到里面一片混乱,王传喜是何等乖觉的人,他在这深宫数十年,早都看出今日恐怕是皇后发难,此刻冲进去便是找死,索x_ing约束众人躲得越远越好。即使商承弼呼唤,也等候时机不敢进去。
商承弼亲耳听到永绝皇嗣,亲眼看着许太医撞柱而死,他抱着晋枢机,只觉得耳边都是炸轰轰的,什么也不知道。
于皇后放正了许太医的头颅,终于站起来,此刻,才拿出了将门之女一国之后的气魄,“罪臣晋枢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晋枢机只是抬起头,一双重瞳与商承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撞在一块,终于道,“他们说我害你,你信吗?”
商承弼盯着他看了良久良久,手臂烫伤的痛楚又在,连身后的牵扯也像是一瞬间挣扎出来,想到五年的厮磨,想到昨夜,他终于放松了箍着晋枢机的手,“朕怀疑过你太多次。这一次,如果你说没有,朕就相信你。”
“世子——”花落突然在此时开口。
“闭嘴!”就是同时,晋枢机喝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花落吓得一呆,张了几次口,脸色白了又白,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商承弼抱在怀里的晋枢机伸出了手,里衣沿着手臂的弧线滑下,一段玉臂竟像是比云缎的里衣还要白,他轻轻抱着商承弼脖子,慢慢挣扎着在他怀里动一动,而后,浅浅吻上他尖锐的颌骨,最后,对上了商承弼眼睛,“多少次,我说没有,你都不信我。这一次,你愿意信我,我偏偏却让你失望了。”他将攀着晋枢机脖颈的手拿起来,缓缓抚平了他皱成一团的眉,“你的手在抖呢,驾骖,你抱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颤抖过。”他望着他,“杀了我吧,驾骖,杀了我吧。”
内殿静得像一盏灯。
一盏熬尽了灯油的枯灯。
商承弼抽回了托住他膝弯的手,将他放回地上。晋枢机站直,望着他,“你灭我大楚,杀我族人,我伤你身体,毁你子嗣,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半点余地了。杀了我,然后,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你会好受些。”
商承弼什么也没有说。他原就是个暴虐成x_ing的人,强练六合天劫之后,更加控制不了情绪。与晋枢机在一起的五年,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要发狂,都要歇斯底里,可他如今,却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安静的让熹和淑妃牙齿打颤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晋枢机拉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指滑过今早烫伤的伤痕,他的动作那么轻,轻得仿佛他们还是相爱至深的情人,“许太医说,这伤没有大碍,你很快就会好了。你好了之后,就会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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