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 作者:陆离流离(下)【完结】(10)
王传喜知道火药分量极轻,连忙从商承弼身前让开。
邝伟立刻下令,“搜!”隐藏在土丘之外的銮禁卫也飞了出去。
商承弼望着塌下半边的小土丘,面如平湖,他在层层守卫之下,炸了皇宫的半面坡,如今要找人,恐怕是搜不到了——重华,你没找到哥哥,朕也抓不到你,既然如此,咱们,继续玩。
“皇上!”商承弼今日最倚重的殿前都虞侯冯尉飞奔而来。
“何事?”商承弼将目光从这满眼的破土颓垣中收回来。
“梁嬷嬷和贵公公晕倒在正阳门前,楚大人不见了。正阳门北侧的宫墙上,留下了几个墨字。”冯尉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商承弼却毫不动气,只是问,“那墨字,写着什么?”
冯尉先一叩首,而后回道,“安知汝与我,乖隔同胡秦。”
商承弼突然攥紧了拳头,半晌,松开,“叫修内司即刻粉刷宫墙。回宫!”
楚复光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墙角里,云卷端了汤药过来,还未走近,楚复光便又将自己裹了起来,直逼到退不可退的地步。
云卷端着药站得远远的,“公子总要喝了药才好。”
楚复光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口中喃喃着,“出去,出去。”
云卷温声道,“那奴婢把药放在这里,公子自己记得喝。”她说着就上前两步,楚复光打着哆嗦嗫喏,“走开、走开。”
云卷再向前一步,楚复光突然大吼一声,“别碰我!走开!”
云卷正待再劝,晋枢机已走了进来,接了药碗,轻声道,“不过几个奴才罢了,这又是何必。”
楚复光缓缓抬起头来,身子颤抖着,目中全是水光,“他们,他们——”
晋枢机端着药碗走到他身边,楚复光惊叫着,“别过来!”
晋枢机站在他对面,定定看他,“他们还未对你如何,我已经到了,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楚复光拉紧了被子,一张脸越发的苍白。
晋枢机坐在他床边,舀了一勺药汁子,“张嘴。”
楚复光摇头。
晋枢机将药匙递到他唇边,“那东西还没放进去——”
“不!”他话还没说完,楚复光就一伸手打在他送出去的右臂上,药匙里的药都翻在锦被上了。
晋枢机重新舀了一匙药,“你进宫的时候,不是就已经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了吗?”
楚复光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我宁愿死。”
晋枢机看他,突然笑了,“死,死了多好。”他说到这更大笑起来,“我早都想死了!”
他说着就伸手将楚复光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楚复光吓得直瑟缩,却终究无处可躲,被晋枢机碰到他腕上绳索磨出来的伤口,更是痛得呻吟,晋枢机将药碗放在他手上,“死人没有痛苦、更没有屈辱,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他再看一眼楚复光,“这里并不安全,你未必能有几日养伤。若是站得起来,就把药喝了,今日之辱,他日定有还报,若是宁愿这么一蹶不振下去,我便送你出城,等到功成那日,你的仇,我和楚人这五年之耻一起报!”他说完这一句,也不管楚复光颤抖的手里洒出多少药来,转身便走了。
京安城里如今翻了天,他们藏身在严家米铺地窖下的一个米仓里,云卷实是无路可避,听到世子这么说,想到他日日夜夜备受折辱的五年,里面那位楚公子已是如此,他那样一个人——
晋枢机却无心自怜身世,看到了云卷就吩咐,“严铎说到,肃平已经没有粮了,咱们的人埋伏日久,揭竿而起就在此日,吩咐丢盔,把握时机,一旦有变,立即起事!”
“是。”自他和丢盔犯错,晋枢机私自将他们送出宫,等待这一天,已是很久了。
晋枢机拿着严家米店分布图,借着昏暗的烛火细看,用炭笔小心地画着路线,直到云卷过来送茶,又换了一盏灯,才抬头道,“他怎么样?”
云卷低头,世子究竟心善,就像当年舍不得杀自己和丢盔一样,他对手下的人,总这么好,“刚才去看过,楚公子已经吃了药了,粥也用了一点。只是,外用的药,他还是没有碰。”
晋枢机点了点头,也不欲勉强,那里,他不肯给自己上药,也实在无法逼他,想来,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才习惯这种事的呢,他不欲再提此事,只是道,“商承弼狡猾,早将哥哥们换了地方,如今,他连王传喜都不信了,告诉咱们的探子,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件事,定要格外留心。”
“是。”云卷又挑了挑火烛,门外的铜铃响了起来。
晋枢机一抬头,穿着店小二服饰的男子前来回报,“秉世子,前边传来的消息,肃平县以百姓交不起种子钱误了春耕为由强征徭役,衙役和百姓起了冲突,如今群情激愤的百姓已经攻下了县衙,开了粮仓,将县令在公堂之上乱棍打死了。”
晋枢机放下炭笔,“商承弼怎么说。”
男子道,“天昭帝派銮禁卫镇压。”
晋枢机拍案而起,“好!告诉丢盔,咱们的人,可以替天行道了!”
“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子有道,则民心归服,君王无道,则公道,自在人心。自素平县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诸郡县云集而响应,半月之间,就有十五个县,三个郡砍翻了郡守县令,称暴君无道,替天行道。
更为不利的是,内忧频起,外患未除。马军都指挥使何绍友带五千精兵奔援平川,可是粮Cao才到景川境内,就被大批落Cao的流民以自制的爆竹惊了马,还被烧了两架粮车。商承弼不用老将,此次派出来的主将、押运官都是新培植的年轻人,初当大任,踌躇满志,自是要做一番事业,可究竟缺乏经验。人说天昭帝在床上治国,事实上,国家大事,也正如一张床单,整齐完好的时候蹬一脚力道大了了都会破,更何况如今早开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
爆竹响在了桦树林的头顶,押粮官一看起了火,赶忙亲自查看,才一下马,就被从四面涌来的大批饥民围了起来,禁军善战,可战不过必死之人,饿急眼的饥民远比虎视眈眈的狄人铁骑还厉害,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商承弼一脚踹翻了龙案。可几路兵马已经派出去了,粮Cao是有也得有,没有,更必须得有。
商承弼一面要各州府严查乱民,立斩不贷,一面要庆州、并州两地加紧筹措粮Cao,庆州府丞杨崇礼是商衾寒旧将,并州府尹秦治中是于家家臣,商承弼这道命令一下,朝上观望的那三分之一也看清了风向。当即,就有人奏请,请靖边王和于将军出征,驱逐狄寇。
可惜奏请的人话音还未落,商承弼手中的折子还没有来得及扔出去,立刻就传来了靖边王商衾寒遇刺的消息。
商承弼坐在龙座上,就看清了阶墀之下蠢蠢欲动的噤然,他的手狠狠握住了龙头,恐怕今天被刺的是他,这些朝臣都不会惶急成这个样子。
他近年来越发y-in沉,越是心内忌惮,表面越不肯服输。一听到报讯,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皇叔不仅是朕长辈,更是朕肱骨,朕要亲自去看。”
他根本不待群臣拦阻立刻吩咐出宫,当年商衾寒可是先帝属意的隐形太子,靖边王府离禁中极近,商衾寒的御辇才出了禁城,靖边王府已安排好了接驾,风行率王府长史在府门前跪迎,听说靖边王遇刺的百姓纷纷自发护持在王府所在的云光街上,圣驾到来,纷纷伏在地上哭请皇上主持公道。
商承弼坐在御辇之上,隔着金线绣龙的网幛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松开又握紧,古来君不入臣门,无论皇叔是真遇刺还是假遇刺,他,都无法再活了。
靖边王府大开中门,恭迎圣驾,风行大礼告罪,“父亲遇刺病重,昏迷不醒,无法迎驾,请皇上恕罪。”
商承弼开口就是不客气,“皇叔武功盖世,王府守卫森严,是如何遇的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王叔之事必有蹊跷,府中护卫由谁负责,叫他出来,朕亲自查问!”
风行立刻跪下,“王府的护卫是由微臣负责的。”
商承弼一面往里走,一面道,“你才多大,难怪疏漏至此!”他说了这一句,立刻就点道,“张昱!朕今天就将王府的戍卫交给你,若再有纰漏,定斩不饶!”说了这一句,才再看风行一眼,“待朕先看皇叔,你好好服侍在父王身边,将功补过!”
“是。”风行一面答应,一面随商承弼进去。
张昱立刻带了銮禁卫将靖边王府从里到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商衾寒遇刺,此时能入王府的,俱是他父子心腹,如今见商承弼人还没进门,就控制了整个王府,人人都是心中有数。只奈何风行既是人臣,还是臣弟,实在不能抗命,因此只相机行事了。
商承弼进了内室,大步走向窗前,也不待风行服侍,自己伸手揭开了帘子,果见商衾寒胸口是缠得密密匝匝的绷带,虽已止了血,脸色却还是白得可怕。
他端坐床边,“太医何在?”
他亲自前来探望皇叔,安能没有太医随行,太医院五名太医一起上来,逐个把脉,商承弼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轮了一圈,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王爷受伤太深,能不能醒来,要看数。
再叫风行拿了方子来看,人人又道,这药方精妙,王爷按这道方子调养最好,不敢再任意添改。
商承弼又叮嘱了几句,风行跪请道,“内室减慢,不堪侍君,请皇上移驾。”
商承弼亲自将商衾寒刚刚被太医摸过脉的手放在被子里去,风行看得清楚,他自己的手指也扣在商衾寒脉门上。风行心内一动,正要上前阻拦,却见商承弼眉心一蹙,立刻收回了手。风行再请一次,“臣父子劳圣上亲临,感激惶恐之至,内室闭塞,实不敢劳圣上久坐。”
商衾寒站起身,“皇叔的伤,可是请楚公子医治过了。”
“是。”风行躬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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