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菘蓝
晋枢机延请高僧的消息一出,大江以北的各大古刹纷纷闭门谢客,大德上师们这一刻好像突然怕沾染了尘俗似的,一个一个闭起关来。本地名刹慈云寺本来香火鼎盛,晋枢机军中一些降将还有要上香的,可方丈一听说晋枢机要做法会,立刻说,这几日凤凰山异响不断,自己要闭门参悟,来面都不肯露了。
江北十三名寺大观,无论佛道,竟连一个有名望的修行之人都请不来。倒是大江以东三晤寺的方丈觉因禅师亲来拜访。
丢盔和沉沙因为延请高僧之事不利,很是觉得愧对晋枢机,听得觉因禅师的消息,试探着问道,“虽然觉因大师远来布道不辞辛苦,却究竟山高水长,不如属下再去慈云寺——”
晋枢机只是道,“这么多人求神拜佛,慈云寺的香火还不够旺吗?”
丢盔和沉沙听他语气颇为冷淡,立刻跪下了。
晋枢机只望着窗外一片天,“下去吧。觉因大师既有心度化,我等着就是。”
花开端着药进来,看丢盔和沉沙都站在门外,“世子又在看天了?”
丢盔点头。
花开轻叹一声,“咱们也该劝劝世子的,白日看云,夜里看星,一天十二个时辰,竟没有一刻是安心歇着的,尤其这二日,凤凰山中轰响不断,世子根本睡不安稳,他的身子可怎么办。”她口上说着,立刻送药进去。
晋枢机早习惯了吃药,接过来大口咽下了,将药碗重新放回她手里,吩咐道,“叫徐放和蒙玉安来。”徐放是玄袍军的头领,蒙玉安却是义军的头目。
玄袍军是晋枢机的家底子,他自起事以来,靠着玄袍和雪衣卫,一路势如破竹,商承弼无道,自北而下,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很快就收编了大批的队伍,晋枢机将这些降兵编为义军,由蒙玉安统领。
花开望了晋枢机一眼,想劝,却劝不出口,只低头应了是就出去。
晋枢机却在她转身的时候道,“你放心,我这个身子,还不至于这么不济事。”
花开突然眼睛都酸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去叫了晋枢机的心腹过来。
晋枢机立在舆图之前,望着二人,“军心如何?”
蒙玉安没敢说话,眼风却望着徐放。
徐放麾下的玄袍是晋枢机五年磨出来的,一共只有九千人,却各个都不简单,“世子用银子喂出来的精锐,又一路奏凯,自然士气高昂,只是,因这些年一直隐在暗处,见得血还是少了些。如今盘桓此地,玄袍究竟太年轻,有些浮躁。”
晋枢机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蒙玉安。这一支是降兵,更不好带。蒙玉安道,“投了来的还好说,只要有一口饭吃,便是铁了心的,降了来的,恐怕各怀心思。”投了晋枢机的,是揭竿而起的百姓,降的,却是各府的厢军。
晋枢机屯兵此地,日日亲自巡视不敢懈怠,自知他们所说皆是事实,因此只道,“既然如此,就让没见过血的,洗洗眼睛,让没有心的,安安身吧。”他一拍手,楚复光立刻进来,晋枢机吩咐,“吩咐火头军,将羊r_ou_煮上,天太s-hi冷,总该有些荤腥来过过舌头暖暖身子。”
徐放到底更老成些,连忙道,“世子,羊r_ou_x_ing燥,如今,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楚复光也道,“这仗看起来还得僵持一阵,咱们虽然拿下了延荡仓,还有粮Cao,但这r_ou_干r_ou_脯却并没有多少——”
晋枢机看他一眼,“给我煮尽了,明朝拿下了凤凰山,害怕没有r_ou_吃吗?”
蒙玉安一怔,“世子今夜就要出兵?”
晋枢机望着天空,听着隆隆的山响,“天时已至,告诉他们,吃饱了,砍人去!”
晋枢机旗下有三路人马,一路是家臣,一路是降人,一路是流民。家臣有玄袍有雪衣,降人有官员有卒子,流民有饥民有Cao寇。但无论哪一路,闻到了r_ou_香,却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中原不比Cao原,牛羊是很少被宰杀来吃的,更何况,若不是逼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谁愿意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去谋反呢。这边的炊烟一升起来,旁人还不怎么样,厢军中却已经有聪明的吆五喝六开始收拾武器了。
蒙玉安并不阻止,逐渐地,人人都检查起兵器来。
到了正午时分,火头军抬了大锅过来,一人一只铁勺,众人连忙拿了海碗去盛,争先恐后,险些被掉在地上的哈喇子给滑倒了。
各队的小头目看主帅并没发话,也不十分制止,只维持着秩序不让队伍散乱而已。在这一连下了一月雨的y-ins-hi憋闷的天气里,众人喝着热腾腾的羊汤,唆着肥腻的羊r_ou_,就着干粮,吃出嘎嘣嘎嘣的气势来。
那些饥民们端着碗,或大口灌或小口饮,有胆大地吃完了自己的,看锅里还有,腆着脸道,“饿了这时节,还没辨出味来。”
派饭的兵士得了吩咐,围着大锅并不肯给,这群人说是义军,实际都是饿狼,哪里肯让,正争持间,突然听到凤凰山另一边又是一阵轰响。
晋枢机坐在营中,自己也喝着一碗羊汤,听到了响声,抬眼望着一直等在自己面前的楚复光,“是时候了。”
楚复光双目含泪,“世子。”
晋枢机端起碗来,挑眉看着几上另一只海碗,“此处无酒,且用这一碗汤为你壮行。”
楚复光紧紧攥着拳,“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晋枢机连汤上的浮油一起饮下,嘴角晶莹,“将来自有我的报应,此刻,只要胜就够了!”
楚复光终于没有端起那碗汤,而是郑重跪下,对晋枢机叩了个头,一扬衣摆,长身站起,转身出帐。
帐外,是甲光向日,雪芒映天的一片雪衣卫,四十人,两队,紧随其后,只听到铠甲摩擦的声音,整齐,而又肃穆。
晋枢机看花开,“各处都分到r_ou_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