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 作者:陆离流离(下)【完结】(52)

2019-05-10  作者|标签:陆离流离 强强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一路劲头大,补给足,天大的前程就在眼前,众兵走了一个下午也不觉累,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山中本就因为树多而昏暗,黄昏时分就更是幽深。
  商承弼军令极严,队伍整肃,人人都不敢出声,可心中却是各有蓝图,正谋划着要讨什么赏,突然,一阵邪风吹过,荫凉就变成了y-in凉了。
  商承弼眉心微蹙,心道,难怪晋枢机喜欢装神弄鬼,这楚中真有些鬼天气。他虽自负,但到底知道大军出击不是儿戏,命左右查看了地形,又觉此地居高临下,当即命令就地驻兵,静观其变。
  所谓当凌绝顶,览众山小,商承弼虽未走到山巅,也足以俯视群峰,一看,就看了个七窍生烟。
  他人在中路,俯瞰东面,起初还能望见岳燎和王源储两支军队在山间穿行,各安其道,进退有度。
  突然,岳燎所率的东南军突然乱起来,此时又是黄昏,林间y-in暗,不知哪里来的邪风呼啸,两峰上嶙峋的树木随风乱摆,枝影飘摇,山上视野不够,除了一道道红光,什么都看不清,而后,就听到了炸雷的声音,爆炸声在山中回荡,夹着惨嚎声,经久不绝,而后,商承弼的军中有小兵惊叫道,“是火!火!楚军大火烧了岳将军的辎重队。”而后,整个山里都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商承弼听得清清楚楚,有突然地震响,有呼呼地火爆声。
  烈响来自风火筒,爆响来自雷火车,这两样都是威猛火器,杀伤力不可小觑,原是攻敌的利器,但若是被火点燃了,爆在自家营地里,杀器,就变成了自杀利器了。
  商承弼这边还来不及为他的东南军痛惜,东北边就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商承弼此次不用听人惊呼了,他眼前,猛然掠过晋枢机巧笑绝艳的那一抹笑容来,“世人只叹八月十八的钱塘潮是天下奇观,却不知,我家乡有一处山峰,据说是凤凰沐浴之处,每到八月中落潮,两峰中水出,淹没了整座峡谷,那才叫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还对他说“哪一日朕得了空陪你去看”,他说什么来着——商承弼握紧了拳头,他说——总有一天会叫你看到的,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他果然看到了,火烧东南,水淹东北,一处迎风,风助火势,一处背风,水淹三军。
  “晋重华!”商承弼立拔轩辕剑,长剑指天。
  重华——重华——重华——华——
  凤凰山上,只有一圈一圈的回声,和被他内力震下得一片一片的落叶。
  再往上看时,山顶金色的火焰旗不见了,商承弼一个人带着他的千军万马,伫立在山腰之上,那些期望,那些志向,那些情爱,那些过往,随着山下的被火烧,被水淹,被逐个击破的军队一样,全军覆没,无影无踪。
  他,再抬头,没有旗,没有兵,更没有晋枢机,低头,脚下匍匐着无数生灵,他握着他的轩辕剑,独自一人,站在山腰上,上,失去了追逐的影子,下,找不到后退的理由,无论耳边多少山呼万岁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大获全胜的晋枢机从病床上醒来,接到四战连劫的军报,就两个字,“过江!”
  藏在大江两岸的雪衣卫,趁商承弼被困凤凰山,开着战船,载着重炮,浩浩荡荡过了江。留守江边的梁军,向只身前来亲自请罪的靖边王商衾寒求援,却毫无音讯。
  群龙无首,孤立无援的梁军在一鼓作气,气势如虹的楚军的坚船利炮下,一退再退,将江北四郡,拱手让给楚军。
  商衾寒在凤凰山上得到消息,率大军奔袭而下,问责靖边王,靖边王伏地跪倒,痛呼冤枉,“臣几番上请罪折子皇上都未收到,江北求援的使者臣也从未见过,想来,江上与中原连通的道路早被楚人切断。更何况,臣自接到皇上问罪诏书,诚惶诚恐,只身前来请罪,未带一兵一卒,即使想救,也回天乏术。臣心无贰志,对大梁至忠,天地可鉴,楚人行此j-ian计,正是要离间叔侄君臣啊。”
  商承弼被他反将一军,不怒反笑,心道此人包藏祸心,自己与晋枢机决战在即,定不能肘腋之间留此祸患,不能安内,何以攘夷?当即决定撤兵北归,回师京安。
  商承弼赫赫而来,茕茕而去,楚地百姓大呼痛快。
  缠绵病榻的重华公子,被护卫拥在霸下舟上,睡梦中就到了江干。一觉醒来,大江北面,也成了他的天下。
  晋枢机缓缓坐起,执一枝湖笔,画定大江两岸。江北、江南、朔北、中原,大梁的版图,渐渐全圈在他笔尖之下,他放下笔,按住肩头旧疮,不疾不徐吐出十二个字,“抚境,安民,屯粮,驻军,以图再战。”而后,轻轻闭上眼睛,其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虽苍白却意气风发的脸上,护卫领命而去,令行禁止,终不负他几年经营,这就是后世传说,“五芒星摄湘楚地,睡梦中退十万兵。”


第179章 冬青
  商承弼这一撤军,就被拖在了京安城。商衾寒多年经营,要剪除他的羽翼哪有那么容易。
  商承弼还没开始问罪,商衾寒就俯首帖耳地请罪,承认自己兵败如山,承认自己指挥失利,承认自己辜负圣恩,承认自己愧对百姓,拖着病体嶙峋的身子又是祭英烈,又是慰家人,坚决要商承弼将他从重治罪。
  他受晋枢机重创,原就只剩了半条命,原本松岩屹立的一个人,只剩下玉山将崩的形销骨立。世人重英雄,爱英雄,惜英雄,亲眼看着大半版图划归晋枢机旗下,骨r_ou_兄弟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楚人,拜新君,换年号,仿佛才一日,却似已千年。再看着眼前国家瓯缺,战神倒下,星辰陨落,英雄悲情,谁还能真的怪责他。
  更令商承弼担心的是朝野民间暗流涌动,“若不是皇上贪恋美色,纵虎归山,怎么会有今日之败?”更有甚者,晋枢机连面都没露,商承弼就打了退堂鼓,“皇上是被这妖孽迷住了吧,莫不是要将这剩下的半片山河也拱手相送?”
  民间的声音很快传到了朝野之上,靖王军败得惨烈,至少能说是血战失守,皇上您兴师动众地绕了一圈,几十万大军出去,折损了两万人您就回来了,大战都没对上一场,碰上这重华公子,可是短兵不敢接啊,输了是罪,那不战而逃,要怎么算。
  商承弼自己满身筛子,问责起商衾寒来,自然少了几分底气。
  这就是历来帝王御驾亲征群臣们都要苦谏的原因,你可是皇帝,天子,天子出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君威何在,国威,又何在?
  这次出征,商承弼的威信降到了极点,他素来暴虐,可是,那些跳着脚大骂他是桀纣再生的人也得承认,此人雷霆心机铁腕手段,谁都不敢掠其锋缨。你以霸道治国,自己就要有足够的底气才行,大军在手,乾纲独断,即使旁人有怨言,也得盘着卧着。可这一次几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无功而返,连一个小小的凤凰山都没打下来,还连江北四郡都丢了,商承弼折损地岂止是这大江两岸的沃野丰地。
  晋枢机比他更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对收服的土地更加苦心经营,不改制、不易服,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将原梁人与旧楚人一视同仁,是真正的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如今正是秋收时节,晋枢机令下,没有什么比不误农时谷粮入仓更为重要,一场大战,本已耽搁了不少,但好在晋枢机在收服四县时已积累了不少经验,命玄袍亲自驻守,请族老耆宿出面,分门分户,有条不紊地抓住最后时机,总算没有糟践太过。
  晋枢机治平极为公道,尤其是归附来的土地生民,以德相抚,赋税也轻,念及大战损耗,贰拾税一,有时候两个村子,不过一个界碑的距离,大楚的税比大梁要轻上许多。于是,邻县的许多大梁百姓往往向楚国之境逃来。
  晋枢机着意安抚,只要肯投奔的,不仅一体相待,更驻军保护,如此一来,投奔而来的逃民更多。以至于出现了大梁百姓尽皆离乡奔楚之举,晋枢机不费一兵一卒,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玄袍长驱直入,将版图又向北推进。
  梁军与楚军两下僵持,就捱到了那一年的冬天。大楚除了占大江两岸外,向北拥有四郡十一县,另外,赫连傒铁蹄踏入居庸关,大梁整齐的版图变得犬牙差互。
  比起明明白白失去的版图,另外一件事更可怕。那就是,大江南北富庶,原是大梁赋税重地,如今,失去了半壁江山,国家却急需积蓄粮Cao以备战乱,上面征粮的命令下得急,下面的小吏自然节节相逼,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晋枢机的大楚突然下令,可以用废票换米,所谓费票,就是曾经比金子还硬的通达钱庄的庄票,大梁这边自将卫家家产抄没,便对这通达钱庄发行出去的庄票吞吐不明,没人说认,也没人说不认。因卫氏谋反一案牵涉到靖边王和皇上之争,因此,这出牵连日久的大案竟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老百姓日子难过,手里的银票还换不成钱,民怨可想而知。这时,晋枢机宣布可以废票换米,于是,大梁与大楚仅仅一河之隔的常悦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更可怕的是,当年通达钱庄开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分号遍及全国,又背靠靖边王,可说是整个垄断了大梁,这银票,不止老百姓手里有,官员手上更多。但晋枢机那里能换的米是有限的,因此,守城官兵勾结,封住了常悦,老百姓各个过不了河,稗官小吏却天天去河对岸换米——真正的高官眼睛看得很准,靖边王虽经一败,但依然不可小觑,只要商衾寒不倒,手里的庄票就是奇货可居,更何况他们另有财源,庄票被扣虽受大创,却不伤筋动骨,不如小吏这般换米换粮的急切。
  可是,老百姓眼里,自己家的口粮被这群天煞的强没入库,没米下锅了想用废票去换,他们居然封了河,还有一群街头混子和官差勾结,专门借此发财,这边收了庄票,那边换了米来,却只以晋枢机所给的三分之一换给百姓,随着天气渐冷,换米的数量变成了四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老百姓手里能有多少积蓄的庄票,被他们如此巧取豪夺,很快,就既没有粮又没有钱了,毕生积蓄耗尽,这可不是真正的官逼民反。反正大梁的百姓做反贼也做出经验来了,想想之前高举反旗的人,如今在大楚庇护之下,不知过得多好,甚至最初起兵的农民,现在还升成参将了。就隔着一条河,凭什么人家吃干的,咱们连稀的都喝不上。
  于是,大楚大梁在大处相安,小有摩擦的两个月后,常悦百姓因为废票换银岸,再次揭竿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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