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之后,各部官员也陆续抵达,除此之外,还有英国公陆赟,和衡国公李宽。
英国公家,在京中不算世族,却代表了一部分跟着高祖皇帝建国的功臣,嘉祐帝的第二任皇后,就出自英国公府,贺秀的元配小陆氏,正是英国公陆赟的女儿。
小陆氏死后,虽然没有留下子嗣,但陆赟感念女儿生前与女婿鹣鲽情深,一直没断了与贺秀的来往,翁婿二人关系很是不错。
李宽与陆赟并肩而入,有说有笑,他这阵子无须带兵,又没有实职在身,养得精神不错,五绺长须飘飘若仙,若换身衣服,再执一拂尘,说是修行多年的道士也有人信。
虽然拜相的传闻甚嚣尘上,但李宽并未因此眼高于顶,他依旧面露温和笑容,见人就行礼打招呼,对待太子与贺融他们,更是恭恭敬敬,无一丝失礼之处。
饶是贺融这种有了先入为主印象,对他心存偏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行止无可挑剔,反倒是他自己,因为一点嫌疑而起疑心,挑三拣四,至今不肯善罢甘休。
怎么看,都是自己才更像那个不讨人喜欢的,贺融想道。
大家等了好一会儿,嘉祐帝才打着呵欠,姗姗来迟。
张嵩年纪大,眼睛不花,坐得也近,见状就道:“陛下夙兴夜寐,日理万机,还请保重龙体。”
嘉祐帝轻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他昨晚的确熬夜了,却不是因为批阅奏疏。
“今日要议什么?”嘉祐帝问道。
太子提醒:“新相。”
“是了!”嘉祐帝敲敲自己脑袋,“新相的人选,你们都议一议吧。”
没有人先开口,嘉祐帝环视一周,只好自己起头:“周相历经三朝,功勋卓著,于朝廷、于先帝、于朕,柱石本朝,蓍龟当代,周相这一去,朕如失一臂,然朝中六部百官,终须有贤典领,朕之身侧,也须有贤辅弼。衡国公李宽,曾于沙场退敌,三战三胜,智勇双全,又曾护卫朕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扶社稷于将倾,可谓文武双全,忠勇可嘉,朕欲拜其为相,众卿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范懿拱手道:“衡国公德馨远播,臣等自无疑虑,只是丞相上佐天子,下领群臣,至关紧要,以往惯例,皆由六部九卿中提拔,以使为相者熟悉政务巨细,不至贸然上任,无所适从,衡国公从未在六部中任职,臣担心……”
嘉祐帝摆摆手:“范老尚书不必担心,要照这么说,谁也没当过丞相,岂不是都得先轮流当一回,才知道谁更适合了?只要有德有才,万众一心,何愁诸事不成?依朕看,你们认为的缺点,未尝不是衡国公的优点,正因没在六部任过职,更可不拘一格,如今朝堂上下暮气沉沉,所缺者,正是朝气。”
看来皇帝已是铁了心想要任李宽为相了,范懿心下一沉,不再说话。
太子适时道:“臣以为,昔时天子之下,一人为相,总领百事,天下九州,莫不烦于丞相一人,久而久之,未免劳神苦形,疲累交加,如周相,战战兢兢,恪尽职守,甚至在任上去世,可见丞相之苦,实非一人能承受。”
嘉祐帝又打了个呵欠,他半天听不到重点,有些兴趣缺缺,奈何朝堂上说话,人人这样,非得绕一大个圈子,况且这话是太子说的,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所以他强忍住打断的冲动。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停顿的功夫,嘉祐帝迫不及待c-h-a口:“这么说,太子有更好的法子?”
太子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毫不犹豫:“臣以为,可效仿春秋时齐、秦两国,设左右丞相,职权一分为二,也可免于一人案牍劳苦,若有其中一人如周相因病无法上朝议事,另一人又可暂代差事,不至于像如今一样,相位空悬。”
嘉祐帝眼睛一亮,他下意识觉得这主意不错。
当上皇帝之后,他似乎也继承了君王本身的敏感,丞相大权独揽,若心怀不轨,对上可欺,对下可瞒,如周相这等老好人也就罢了,可未必人人都是周瑛,因此限制丞相权力,就成了皇帝必须考虑的问题。
但嘉祐帝也没有马上表态,这样显得自己太急不可耐了。
他唔了一声,摸摸胡须:“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张嵩道:“臣以为,太子所言,不无可取之处。左右丞相,既是分权,也是监督,如此一来,既避免有人揽权,也使文书不至于积压许久,打从周相卧病在床,无法视事之后,户部发往相府的文书就都堆积如山,后来无人处理,拖无可拖,臣不得不在请示陛下之后,又将那些文书全部要回来,自行处理。”
嘉祐帝颔首:“是,此事朕也记得,若设立左右二相,往后倒也方便了。”
太子不着痕迹朝李宽望去,后者正认真倾听张嵩的话,不时点点头,显是极为赞同,毫无震惊或不情愿之意。太子见状,不由生出一丝狐疑,心说难道李宽还有后招?
“陛下,”说话的是英国公陆赟,他直起身体,拱手道,“方才太子与张尚书所言,臣都很赞同,唯有一事不解。这左右丞相设立之后,总该有个主次之分吧?还是说,二相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太子正想说话,却听嘉祐帝道:“不错,本朝以右为尊,右相当为主相,左相当为次相。”
“陛下,衡国公李宽才德兼备,臣斗胆,想举荐他为右相!”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贺秀忽然道。
范懿:“纪王殿下,您即将迎娶衡国公长女为妃,按理说,此事应该避嫌才是。”
贺秀淡淡道:“今日来到这里之前,并没有人跟我说过要避嫌,若早说了,我定然不会踏入这宣政殿的大门,再说了,举贤不避亲,我出于公心举荐李宽,诸位自然也可以出于公心反驳我,彼此就事论事,我的所作所为光明正大,日月可鉴。”
李宽却忽然起身,走至中央,顿首道:“多谢纪王错爱,多谢陛下抬举,臣自认才疏德浅,方才范老尚书有句话说对了,臣从未在六部任职,不熟六部人事,贸然拜相,唯恐疏忽犯错,届时臣个人受了责罚是小,若耽误国事,就万死不辞了,还请陛下明鉴!”
他越是推辞,嘉祐帝就越是过意不去。
先前李宽立下大功,嘉祐帝一直想找机会好好封赏他,奈何太子与安王拦着,李宽如今连南衙统领都丢了,手上更无兵力,先前嘉祐帝想拜他为相,张嵩等人也明里暗里地反对,让嘉祐帝很是恼火,如今太子一提出分立左右丞相的法子,嘉祐帝顿时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办法,既可以留个丞相之位给世家,让他们不再蹦跶,也能满足自己的愿望,真可谓两全其美。
所以当李宽这番话说完,嘉祐帝立马就道:“衡国公当仁不让,就不必再推辞了,朕以为,张尚书在户部多年,功劳卓著,可为左相,而右相,非衡国公莫属!”
太子皱起眉头。
他原本想让吏部尚书刘衷为相,但经过贺融的分析,太子也很清楚,刘衷资历浅薄,又非世家出身,这个提名肯定是通不过的,所以他选择跟张嵩他们暂时合作,表示愿意推张嵩上相位,作为交换,太子想要提拔一批寒门出身的官员立身朝堂,张嵩他们也不会反对。
但大家原先说好了的,就算丞相有主次之分,也该是张嵩为主,李宽为辅。
结果现在皇帝这一打岔,事情出现了变故,两人的位置被调换了,变成李宽为主相,张嵩为副相。
第107章
“陛下!”太子按捺不住, 直起身体急急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就在此时,太子与对面的刘衷眼神一接触,后者几不可察地摇摇头。
因为没法说话, 刘衷只能投以焦急的眼色, 希望对方能够领悟。
“太子,你要说什么?”嘉祐帝奇道。
太子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臣想说的是, 陛下英明, 衡国公与张尚书二人, 品行高尚,德才兼备,皆为国之柱石, 此番安排, 臣并无异议。”
饶是李宽再镇定,也不由微微诧异, 侧首遥望太子。
他还以为对方会为了主次之分据理力争, 最后非逼皇帝改变主意不可。
是因为太子看到皇帝心意已定吗,还是因为张嵩不属于太也党, 所以太子不肯花费力气为其争取到底?李宽思忖道。
嘉祐帝笑道:“朕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你说得不错,衡国公与张尚书,皆是朕的股肱之臣, 先前朕还有些为难,如今多亏你出了这个好主意,从今往后,左右二相,更可为朕分忧解难了。”
李宽与张嵩忙谦逊推辞,说自己无德无能,不足担此重任云云,但此事既然嘉祐帝开口,其他人又没有异议,就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贺融从进来伊始,就没说过话,贺融一直在琢磨进来之前,太子对他说的话。
太子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他。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着立相这件事的,那么也就是说,今日朝堂上,还会有另外的变故?
就在此时,贺融听见刘衷道:“陛下,臣有本奏。”
嘉祐帝刚要打出来的呵欠只好又生生收了回去。
“说。”
刘衷:“自高祖皇帝以来,天家子嗣渐丰,这本是好事,高祖皇帝在时,爱惜诸王,不愿他们远离自己,因此赐食邑于诸王,令他们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但人心不平则鸣,不足则贪,素来如此,高祖末年,就发生了诸王兄弟阋墙之变故,到了先帝末年,又有齐王大逆不道,弑杀先帝的惨剧,归根结底,皆因几位陛下本着慈父之心,希望儿女和睦孝顺,却对人x_ing贪婪有所疏忽,因此,为避重蹈覆辙,免除萧墙之祸,臣请求陛下,分封诸王,令其各往封地,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以保江山社稷万年。”
本朝诸王公主,只有食邑,享受封邑所出的食禄,却没有实际上的封地,像贺融、贺湛这样,他们可以被派驻某地长期任职,如其他朝廷官员一般,任期一到,或者皇帝旨意一下,他们也要回京述职。
刘衷肯定不会自己无缘无故提出这个提议,如果提议被通过,先帝的儿子卫王也好,贺融他们这几兄弟也好,都要各自到封地上去,从今以后,若无王命,不得擅自离开封地,更不止何年何月才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