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作者:梦溪石(三)【完结】(39)

2019-05-10  作者|标签:梦溪石 宫廷侯爵 传奇


  她还记得,两人头一回见面,实在称不上愉快,她无理取闹,贺融也不肯相让,以致于后来很长一段时日,她提起贺融这个名字,不由得咬牙切齿。
  现在回想,若当初她不那么跋扈,不那么咄咄逼人,不那么让人反感,是否后来会变得完全不同?
  但世事没有如果。
  李遂安知道贺融与自己的父亲不和,也知道贺融为了限制相权,向太子提议分立左右相,间接也限制了父亲。
  而她,从一生下来就姓李,她的脾x_ing,她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个姓氏。
  他们之间,横亘了一条天河。
  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她从来顺遂,也以为自己会一直顺遂下去,直到在贺融身上碰了壁,也正是从那一次开始,她才慢慢意识到,人在世间,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并不因出身高低而改变。
  祖母的病重更让她意识到人世无常,无力回天,于是李遂安慢慢收敛起那一身的毛刺,慢慢将所有脾气都沉淀下来。
  只是,为时已晚。
  “谢谢你。”李遂安道。
  谢谢你让我发现自己的心意,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即使是以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开端。
  贺融露出一丝诧异:“谢我什么?”
  李遂安笑了一下,将那些微惆怅抛诸风中。“其实你回京之后,我曾无数次想冲到你面前,逼问你一句话,但后来想想,即使逼问出什么,又能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不了。”
  贺融默然。
  李遂安问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料到这个结果,所以总是对我不假辞色?”
  贺融:“是与不是,很重要吗?”
  李遂安摇摇头。
  贺融:“二哥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好好过日子吧。这杯喜酒,我是没法喝到了,先在这里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李遂安心头一酸,泪水几乎泉涌而出,她费尽力气勉强忍住,深吸了口气,颤声道:“……多谢。”
  贺融拱手行礼,缓缓道:“后会有期。”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又说了一句话。
  “衡国公是衡国公,你是你,好自为之。”
  李遂安目送他转身离去,一行人骑着马渐行渐远,身后的马车遮挡了他们的身影,又变得越来越模糊,终至不见。
  此时的她,还没有对人生那么多的感慨与思考,但李遂安直觉贺融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意味深远,内有玄机。
  却说贺融一行从长安出发,沿着蒲州北上,他们行程不快,半是游览,半是赶路,将近一个月,才抵达鄜州,离目的地灵州,尚有一大段距离。
  这倒是合了张泽这小子的胃口,走走停停,走马观花,虽然跟着贺融,他是没敢跑去花眠柳宿了,但一路上也没少招猫逗狗,有一回瞧见路上两条小狗在嬉闹,还跑上去逗人家,结果被追着跑了三条街,此事之后薛潭让他出门少提安王的名头,免得旁人以为安王身边尽是张泽这种人,安王丢不起这个脸。
  “我可听说,灵州不是一块容易经营的地儿,连陈巍都被他们排挤走了。”
  官道边,茶寮里,几张矮案,几张坐毡,顶上茅Cao疏疏漏漏,遮不住秋日艳阳,但风高云阔,却别有一番飒爽轻快。
  “陈巍是谁?”
  出门在外,几人也没讲究,贺融、薛潭、张泽围坐一案,其余随从侍卫各据一案,桑林从茶寮东家手中接过茶壶,给贺融他们倒茶,听见薛潭这么说,顺口就问道。
  “临江侯陈巍,本朝两大名将,与武威侯张韬齐名。秦国公裴舞阳,勉勉强强也能排得上名号。”薛潭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点了三点,又把其余两点抹去。
  “现在裴舞阳、张韬都死了,就剩下一个陈巍了。当然,咱们安王殿下,还有如今在京城的纪王、李宽,远在岭南的兴王,都可以算是会带兵的,但李宽后来一直留在京城,没有戍边,几位皇子又是后起之秀,能称得上威名赫赫,连突厥人都如雷贯耳的,也就陈、张二人了”
  陈巍多年戍边,在甘州与灵州两边轮换,自从张韬身死,贺秀回京之后,甘州就没有知兵的人镇守,为免突厥人蠢蠢欲动,这次贺融主动请命镇守灵州,朝廷立马就把陈巍从灵州调去驻守甘州。
  “坊间传闻,陈巍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待在灵州,奈何皇命难违,这次安王殿下肯去接手,他实在是欢天喜地,还差点寄来一份厚礼表达感激之情呢!”
  “为什么?”桑林好奇问。
  贺融替薛潭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陈巍的根基在甘州,他赴任灵州时,没有带自己的兵马,而灵州当地的府兵又自成一派,强龙难压地头蛇,当地府兵还与商家勾结,商家背后,又各有背景。据说义兴周氏、陈留范氏,以及英国公陆家,在那里都有自己的生意。”
  薛潭哈了一声:“高门世族,与勋贵侯门,再加上府兵,盘根错节,你说乱不乱?”
  桑林不解:“灵州不是边城么?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在那里开铺子做买卖,他们就不怕被突厥人入城给抢掠了?”
  薛潭道:“抢掠的次数毕竟少,灵州也不可能那么轻易被突厥人攻破,不然朝廷威严何在?这里是通往西域的必经道路之一,水Cao丰美,土地肥沃,适宜居住,有塞上江南之称。”
  桑林恍然。
  他给每人都满上茶,还记得贺融爱吃甜,特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陶罐,打开之后倒一点蜂蜜在茶里。
  张泽不防备他还有这一手,睁大眼睛道:“你小子挺会溜须拍马啊!”
  桑林鼓起嘴:“什么溜须拍马!这是临行前文姜姐姐给我的。”
  张泽涎着笑脸:“那也给我来一勺呗!”
  桑林白他一眼,直接把陶罐重新封上,塞进包袱里。
  贺融没理会他们的小打小闹。
  他对薛潭道:“陈巍不是管不了,他只是知道,自己在灵州待不了多长时间,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事情跟世家与勋贵同时闹翻。”
  薛潭扬眉:“这么说,您是打算管了?”
  贺融执起茶杯喝茶。
  “那就要看他们会不会影响灵州的长治久安,会不会影响我在灵州要做的事了。”
  这话说得平淡无波,却又暗藏杀气。
  薛潭一笑。
  ……
  灵州刺史余丰又何尝能料到,自己刚刚送走陈巍这一尊大佛,就又要迎来一尊比陈巍更大的佛。
  一品亲王,兼灵州都督,天潢贵胄,身份显赫。
  你说堂堂皇子,哪怕不留在京城,去哪里不好,居然会跑到边城来?
  只要一想到这里以后即将变成安王的封地,余丰就觉得心情很堵。
  听说安王还是主动请缨来灵州的,陛下本来想赐给他的是江南膏腴之地。
  你说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二,面对姗姗来迟的安王,他还得打起精神,带着灵州大小官员,亲自跑到灵州城外去迎候。
  安王带来的仪仗亲兵不多,但也不少,一千来人,这里头应该有禁军的人马,个个杀气腾腾的,说不定还上过战场。余丰暗暗琢磨着,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对下马过来的为首之人行礼。
  “下官灵州刺史余丰,拜见安王殿下!”
  一众官员跟着齐齐行礼,末了不免抬起头打量这位传闻中身有足疾的殿下。
  也还好,面容俊秀无害,看着不像是跑过那么多地方的,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
  余丰笑道:“殿下旅途跋涉,一路劳顿,甚为辛苦,下官早已将命人驿站准备好了,还请殿下与各位先入城歇息,今晚下官设宴为殿下洗尘,还请殿下赏光。”
  贺融:“那就有劳余刺史了。”
  做派斯斯文文,温和有礼。
  不管内心如何,但起码这位殿下第一印象让人放下了一半的心,余丰忙道:“不敢当殿下赞赏,若殿下不嫌弃,称呼下官表字茂林即可。”
  贺融颔首:“那好吧,茂林,为何我是住在官驿?”
  见余丰微怔,他又道:“我是来就封,并非来出公差,应该是住在王府,或都督府才对,这个规矩,茂林你不应该不懂吧?”
  余丰笑道:“殿下恕罪,从朝廷赐封,到殿下过来,还不出两个月,时日上有些匆忙,我们实在是来不及准备啊!”
  贺融一笑:“那好办,我住在你的刺史府就好。”
  余丰愣住。
  贺融:“什么时候你把都督府建好,我就从刺史府搬出去。”
  余丰:“这、这不妥吧?”
  贺融冷下脸:“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要我堂堂安王,在自己的封地上去住官驿?!”
  这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余丰依旧笑道:“殿下,刺史府规格有限,恐怕配不起您的身份。官驿一应布置,下官都是按照您的喜好来的,还请殿下谅解,都督府一事,下官已加紧督造,应该很快就能完工!”
  贺融点点头:“你说得也不错。”
  还没等余丰高兴,他又话锋一转:“那就把官驿的布置都搬刺史府去好了,都督府建好之前,就委屈茂林在官驿住几天了。”
  饶是余丰笑功了得,也禁不住笑容一僵。
  “殿下……”
  贺融回头对桑林道:“将我在马车里的那个匣子拿来。”
  桑林应是,很快捧来长匣子。
  “茂林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贺融问余丰。
  “这,下官猜不出。”余丰还以为是贺融送给他的见面礼。
  谁知里面打开,却是一把长剑。
  贺融将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将其出鞘三分。
  剑光耀眼,在场官员都不由自主眨了一下眼睛。
  “这把剑,是先帝赐予我的含光剑,我甚为喜爱,一直带在身边,一天不摸,就像少了点什么,让茂林见笑了。”贺融朝余丰笑了一下,回剑入鞘,铮的一声,仿佛也撞在余丰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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