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时下幼子夭折乃是常事, 尤其是在寻常人家,生下来却养不活的例子比比皆是,皇家即使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与呵护备至的宫女内侍在,其实也未必就比常人好多少。
嘉祐帝算是极有福气的了, 膝下八名皇子, 三名公主,到如今,还有六个平安长大成人,殊为不易, 但这只是特例。先帝十多位皇子, 最后连当今天子嘉祐帝在内, 一共也就活下来五六位,这还不算中途造反被砍头的。
新生幼儿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嫡皇子不至于先天不足, 但也称不上健壮, 因着身份尊贵,大家小心翼翼地呵护, 生怕出一点毛病。
事情出在袁德妃薨逝之后, 裴皇后与袁妃感情深厚,难免伤心, 既要帮忙打理袁妃后事,又要掌管宫务,加上心神震荡,难免几头不顾, 疲累交加,最后终于病倒了。
这一病,宫务就暂时管不了了,裴皇后交给了在潜邸时就陪伴嘉祐帝,后来又分别封了昭容和昭媛的两名宫妃。
两名宫妃是老实x_ing子,不敢整什么幺蛾子,但也谈不上能力,凡事都要过来请示皇后,弄得裴皇后比自己管还累,还得让得用的女官肃霜去帮忙。
为免被自己过了病气,裴皇后让人将小皇子迁到隔壁宫室,彼此隔开,但离得近,方便照看。
顾此则失彼,出事只是迟早的。
小皇子是在半夜起的高热,当值的宫女不知怎的却不在跟前伺候,等到清晨去换班的人一看,才发现小皇子竟然已经没气了。
小孩子发热,不可能没有啼哭,但周围当值的人都说当时没听见小皇子哭,后来太医判断,可能是宫女不小心将襁褓拉得太高,将小皇子的嘴巴盖住,而小皇子烧得糊涂了,已经没力气哭,所以才一时没有被人察觉。
那宫女很快畏罪自尽,小皇子住的整座宫室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可疑的证据,但谜团其实也不少,譬如那个宫女当夜为何不在小皇子身边,谁也说不清楚,循着对方的的过往履历一路查,最后也只查到生前曾在东宫待过,但那是贺穆册封太子之前的事情了,按理说,对方与太子并没有交集
嘉祐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并让人将伺候小皇子的所有人悉数抓起来处死,却反是被裴皇后拦住,说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为小皇子积德,让他能投个好人家,她也不想再大开杀戒,将这批人通通杖责之后没收财物,赶出宫便是。
嫡皇子之死,实在死得蹊跷,尤其是京城风云诡谲的当口,更不免令人浮想联翩,宫内宫外,很快有些针对太子的风言风语,更有不少人上奏建言,请陛下彻查到底。
“李相,张相,你们怎么看?”
紫宸殿内,嘉祐帝揉揉眉心,似乎试图将那股焦虑揉散,可惜失败了。
张嵩拱手道:“外头谣言纷纷扰扰,已然涉及太子殿下,虽说空口无凭,但人言可畏,臣以为,此事还是彻查清楚的好,也好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嘉祐帝沉吟片刻,望向李宽。
“李相?”
李宽叹了口气:“陛下,纪王妃乃臣长女,臣若是赞同彻查,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若是不赞同,又有抹黑太子殿下之嫌,于公于私,臣都应当避嫌,恕臣无法作答。”
嘉祐帝也叹道:“李相大公无私,是朕有欠考虑了。只是皇后自与朕成婚以来,明理豁达,处事严正,宫闱内外无不敬服,如今八郎忽然夭折,皇后强忍悲痛,还劝朕大事化小,朕实在是觉得对不住她啊!”
李宽:“陛下,恕臣直言,那个看护的宫女已死,如今再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证据,反倒容易牵连甚广,皇后怕是也因为如此,才会让陛下不要再查下去的。”
嘉祐帝沉默不语。
其实经过裴皇后劝说之后,他本来已经打算将此事作罢了,原想着去找太子谈谈心,让长孙多往裴皇后跟前走动,也能稍稍安抚皇后的丧子之痛,结果皇帝来到东宫之外,听说太子正与东宫臣属在议事,一时心血来潮,不让内侍去通报,自己则站在外头,想听听太子平日都与臣属在说些什么。
谁知这一听,便听见一名东宫讲官对太子道:“八皇子虽非殿下所害,但毕竟也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话说了半截,但嘉祐帝再愚钝,被先帝教了不少,又当了几年的天子,也能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嫡皇子死了,对太子而言,自然除去一个潜藏的威胁。
这是太子身边的属官应该讲的话?
他们忌惮嫡皇子,那是不是也忌惮纪王,从而忌惮朕?
一阵恶寒从嘉祐帝背脊升起,他想也不想推门而入,当场便呵斥了太子一顿,还要将那几名东宫讲官罢免驱逐,但太子竟还开口帮他们求情。
这是父子俩有史以来分歧最严重的一次,太子虽然将姿态放得很低,却依旧不忘为幕僚求情,因为他这种态度,嘉祐帝气得不轻,将李宽与张嵩召来,这才有了询问他们是否应该继续彻查的一幕。
与此相反的是,近来与太子不和的纪王却主动入宫求见,在御前为太子说情,表示太子绝不是会狠心对兄弟下手的人,请嘉祐帝勿要听信谣言,因此对太子生疑,若父子生了嫌隙,在民间是家门不幸,到了天家,可就是社稷不幸了。
嘉祐帝陷入两难与矛盾的境地。
……
远在灵州的贺融,并不知道嘉祐帝心中那些波澜起伏,天平倾斜,此时的他,正在都督府举宴,款待灵州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座宾客里,既有官员,亦有商户,按说士农工商,前者应不齿于商贾为伍,然而这些商户在灵州势力不小,又是多年经营,连余丰都要礼让三分,这会儿同坐一堂,竟也无人提出异议。
掐指一算,贺融来到灵州,已经将近半年。
初来乍到就将灵州刺史赶出刺史府的安王,一度让灵州大小人物心慌意乱,认为这样的人物,必然不容他人在卧榻酣睡,很快会掀起一场风暴,传闻甚嚣尘上,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就等着安王出招。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跟余丰过完招的安王,并没有开始找事,反倒就此沉寂下来,之后又应余丰所请,住入新落成的都督府,并未多加刁难,似乎与余丰达成和解。
平日寻常也不大出门,这半年来,除了去城南城北两处军营视察之外,竟没有别的动作,别说欺男霸女嚣张跋扈了,连外人的面也不大见,上门求见请安的,一律拒之门外,更不要提主动召见众人了。
明明是自己的封地,却愣是让人察觉不出半分存在感,若不是今日忽然宴请,大家都快把这位安王殿下给忘了。
第119章
每人的桌案上只有一盘橘子, 橘子还是干巴巴有些皱褶的,眼看就要彻底风干了,虽说灵州与突厥毗邻,不似中原富饶之地, 可堂堂一位安王, 又是灵州都督,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待客只能用这些破橘子吧?
就当很多人怀疑这是一场鸿门宴时,又有侍女鱼贯而入, 为每桌分别奉上一盘樱桃。
樱桃是新鲜的, 水灵水灵, 红彤彤的,个头有成年男子大半个拇指那么大,一看就非凡品, 这才像是真正要宴客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话虽不说,方才悬起来的心慢慢放回原位。
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多疑惑。
周恕清了清嗓子, 当先开口:“殿下自来灵州, 公务繁忙,我等三番四次相请, 却始终请不到您的大驾,今日殿下一封请柬,我等便赶紧过来聆听指教了,能得殿下相邀, 实在三生有幸!”
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贺融在灵州这半年,别说公务了,连门都没怎么出,你说一个大男人成天待在家里能做什么?大家起初还以为他金屋藏娇,带了个人过来,镇日颠鸾倒凤妖精打架,可后来一瞧,倒也没有,贺融底下的人进进出出的倒是不少,唯独他自己,似乎真就在修身养x_ing,看书种花——虽然根据周恕安c-h-a在外围的眼线回报,但凡安王亲手种的花,最后好像都没活下来几株。
听见周恕一说,旁人纷纷附和,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倒。
再看灵州刺史余丰,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也不说。
众人看在眼里,不免疑惑更甚。
要说安王行径奇特,这余丰也不遑多让。
打从刺史府被迫搬出去之后,虽说过不了多久,余丰又重回刺史府,可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竟没有伺机报复,或跟安王过不去,反是彻底安分下来,三不五时地上门请安,连周家他们送来的礼金也不敢收了,许多人暗地里都要骂一声怂货。
可惜啊,眼看着一出好戏即将上演,可这半年来,居然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这半年来,周恕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走安王的门路,听说安王腿脚不好,周恕甚至别出心裁,让人用紫竹做了一根竹杖,里头掏空,塞上世间罕见的夜明珠,心想这总能打动对方了吧,谁知道礼物连送都送不出去,在大门外头就给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