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果然都还给我了。”
何七的额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咬着牙问道:“怎么看破的?”
“看破?”苏妖孽淡淡笑了一声,“我就是来杀你的,不用看。”
席间的众随意楼暗探早被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七痛苦地弯下腰,捂住了肚子,勉强说道:“……怎么看破我下药的?”
“我根本没有看。”苏妖孽目光缓缓从呆滞的众下属身上扫过,对一旁的何七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杯酒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喝,过手之后才发现你下了药的。”
何七一窒,却听苏妖孽毫无情绪地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以为随意楼不知道的。”他终于转过身,至那杯毒酒以来,第一次正眼看着何七,面无表情说道:“换我是你,早在苏妖孽进门的时候就杀了他了。真不知道我教你的那些东西都被你忘到哪里去了。”
何七咬牙,“……我酒里的毒是什么时候下的?”
——他对苏妖孽下的只是迷药,苏妖孽回敬他的,却是致命的、甚至还无解的剧毒!
苏妖孽忽然说道:“抬头。”
何七下意识地抬头,却见苏妖孽忽地上前一步,从袖中伸出左手扳起了他下巴,手指上锋锐的尖爪贴在他皮肤上,激得他下意识地一阵战栗。
苏妖孽看着他问道:“凝香楼是谁的主场?”
何七一怔,然后瞳孔猛地放大!
这么多年了,尤其是最近苏妖孽叛逃的消息,让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凝香楼是他何七的主场……然而他却忘了,这一切只是因为苏妖孽懒得管而已!
如今他回来了,理所当然地拿走了所有本就是他的东西。
“凝香楼里,我想什么时候下毒,就能什么时候下毒。”苏妖孽的左手缓缓下滑,然后扣住了何七的喉咙,“但凡我当初教你的东西,你还记得那么一点,今天就不会死的这么快……真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他却没有用力,只是把何七像条死鱼一样扔在了地上,转身唤道:“容青行。”
何七的一个下属上前一步,“在。”
苏妖孽重新袖起双手,目光落到他脸上——此时苏妖孽一身黑衣,面色沉静,那双素净修长的手上一滴血迹都未沾,却让场间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淡淡说道:“往后何七的事情就归你了。”
——杀死何七不难,但是何七到底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多少属下,他也没有把握……万一这个叫容青行的副手今天执意和随意楼翻脸,即使是他,想脱身也有些困难。
他只希望自己刚才杀死何七那一手镇得住这些人。
许久,容青行低下头,“……是。”
苏妖孽并无意追查这位何七继任者的真正心思——反正容青行既然现在没有站出来,那往后他苏妖孽在的时候,只怕都不敢反了。
他又对何七死后的湖广一带做了些安排,神色平静从容,看在随意楼众下属眼中,却如神明一般。
直到说完所有的人事调动,苏妖孽这才觉得有些口渴,于是随手端起一杯无毒的酒喝了一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
正好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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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此时尚在太原的萧随意公布了苏妖孽背叛一事的真相,随意楼上上下下震惊无比,随后便是欣慰与喜悦。
第十三天,何七的死讯传到太原,萧随意的声望顿时又涨了不少。
第十四天,萧随意接到了苏妖孽的传讯,说自己五日后到。
第十八天,萧随意坐立不安。
第十九天,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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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长歌死后的这些年里,易温酒看起来混得还不错,至少在太原城外混出了一座山庄出来,并且被他很没水平地命名为不见山庄。
萧随意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愣。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萧随意和易温酒相交不深,却就是在那个时候,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来,和易温酒一起重振碧落黄泉帮的想法也愈发强烈。
苏妖孽虽然未曾来过不见山庄,但是自程霜潭之事后,萧随意与他提起过好几次,因而也不算陌生。
他换过一身轻便的淡色劲装,伏在一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棕色骏马上,在城外的官道上飞驰而过。偶有行人经过,见到这一人一马,都会惊诧地多看两眼。
苏妖孽看着太阳,估测着自己应该能在日落之前赶到不见山庄,倒也不算失约。
他忽地一个仰身,整个人倒挂在飞驰的马上。
——一枚暗弩擦着马背飞过。
苏妖孽来不及看是谁偷袭自己,稳住重心之后,立刻便往马腹下躲去。然而在他来得及翻进马腹之前,一道剑光已经刺到了面前!
马行本急,那人出手又快,相加之下,这一剑的速度快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苏妖孽只来得及抓住马镫把自己甩到一边,将这一剑从身侧让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瞥见了路边的乱石堆,于是知道了刺客原本躲藏在哪里。
他连番动作之下,骏马受惊,速度终于慢了下来。那人一剑刺偏,回转极快,苏妖孽鬓角已经感受到了森冷的剑风,来不及多想,从马背上腾身跃出,倏地掠到了路边的乱石堆上,然后顺势滚到了另一边。
有乱石堆的遮挡,苏妖孽正想借着这片刻时间调匀气息,喉口却突然多了一柄剑。
——顾正站在乱石堆的y-in影里,冷冷地看着他。
第50章 第五十章·熬夜
苏妖孽抬眼, 却见顾扬起右手,指间缠着一根细线,线的另一头系在剑上。他收回先前那柄飞剑, 随手扔到地上,然后把左手的剑交到了右手, 剑尖仍是指着苏妖孽的咽喉。
苏妖孽沉默片刻,说道:“好杀局。”
——无论是先前的那枚弩|箭, 还是后来顾远程遥控的两剑, 最终的目的都是把他逼到乱石堆里而已。身为随意楼头号杀手,顾对他的行事风格十分熟悉,算准了他在骤然遇袭之后,一定会躲到乱石堆里谋求反击。
所以顾一直等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之后,苏妖孽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顾。二人对视许久, 最后还是顾先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你想我怎么办?”
顾将剑尖又送了送, 锋利的剑刃贴在苏妖孽咽喉的皮肤上, 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当初程霜潭背叛随意楼,你亲自下的绝杀令;现在何七企图脱离随意楼, 也是你杀的人——那你自己呢?都是做了一样的事情, 你以为有头儿护着你, 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
苏妖孽沉默,然后淡漠说道:“我并未做过任何有损随意楼利益的事情。”
顾的剑尖依然稳定,“你一开始进随意楼,就是存了背后捅刀的心思。”
他轻轻闭了闭眼, 不等苏妖孽开口,便接着说了下去,“不要跟我说你是迫不得已……秋路的事头儿跟我说过了,但是你杀程霜潭的时候,并没有问过他是不是迫不得已背叛的;你杀何七的时候同样也如此——所以,我想杀你,也是一样。随意楼是杀人的,不是开医馆救人的。”
“想杀我你早就动手了。”
顾竟然笑了笑,“这么多年同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你的。”
苏妖孽抬眼看着他,眼神清亮,“那你想怎么样?”
——如顾所说,随意楼里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他杀程霜潭,是因为程霜潭的背叛对随意楼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而他杀何七,同样是因为何七的举动将会给随意楼造成损失。
同样的道理,此时萧随意的计划才刚刚开头,苏妖孽如果死在这种时候,他的诸位下属将会纷纷效仿何七的举动,而所谓长江水运的计划也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但是……
“证明你自己。”顾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给出你不会背叛的理由。”
苏妖孽沉默。
“不要跟我说萧随意爱你。”沉默许久之后,顾说道:“萧随意爱你和你爱萧随意,是两码事。”
苏妖孽只有继续沉默。
顾说了下去,“因为萧随意爱你,所以如果你对他或者随意楼有着什么不好的心思,应该很容易得手……所以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
苏妖孽看了看面前的剑锋,然后抬头看着顾,淡淡说道:“肃王和我有仇。”
顾面色不变,“什么仇?”
苏妖孽笑了笑,“具体的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我师父在中毒之后,那条烂命本来就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下来的,何况他这辈子就没把我当徒弟看过,我做到这个份上,就算尽了师徒之义了……”
一股无名的愤怒从他的肺中烧了上来。
“但是他拿我师父的命要挟我。”苏妖孽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字说道:“我和我师父那笔烂账我自己会算,肃王他……”他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片刻后,才冷冷地说了下去,“——他算个什么狗屁,我苏妖孽和秋路之间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我对秋路是爱是恨轮得到他来管?”
他忽地撇过头去,“那账再烂也是我自己的账,拿去喂狗都轮不到他从中利用!”
——那一刹那,苏妖孽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愤怒至此。明明当他看到师父骨灰的那个时候,他只想着秋路这乱七八糟的一生终于有了个解脱,而他那笔账不管谁欠的谁也都不必再算下去了……但是,肃王凭什么用他欠秋路的债逼他做那些事情,他凭什么!
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