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骰子
祝生偷眼看了看苏妖孽的神色, 这才继续说道:“特地交代,要正牌杀手不要临时的。”
苏妖孽没管吴世毓那个“正牌”和“临时”的说法,蹙眉问道:“我不是让文砚找机会溜掉了么?”
——他在长江上的时候交代过让文砚离开流霞山庄, 按时间算,文砚早该脱身了。
祝生抓头苦笑, “我也不知道。”
“才听到头儿……的消息,就对文砚下手了, 是当我是死的么?”苏妖孽微微扬起头, 看着夜空,轻声说道。
然后他突然转头看着祝生,一脸“这事就交给你了麻烦你了兄弟”的表情。祝生只觉得头都大了,假装没看懂苏妖孽的意思。
苏妖孽咳了一声,“你随便路边上找十个人给他——算了,也别找十个人了, 直接拉十具尸体到他们庄里, 就说是我们精心培养的杀手, 然后把人带回来。反正吴世毓也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
祝生:“……”
……你这是让我送死呢还是让我送死呢还是让我送死呢?
苏妖孽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祝生,突然咳了两声, 咳嗽声听得祝生心惊r_ou_跳。他缓了缓, 这才说道:“让吴世毓要么放人要么把人好吃好喝给我供着。”
“头儿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苏妖孽抬头看着沉沉的江水, 忽地笑了笑,说道:“吴世毓认识我比你们都早,他可是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的……杀了文砚,他倒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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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妖孽等随意楼一众人回到京城的时候, 叛乱已经全面爆发。
昔日车水马龙繁华似锦的肃王府和鲁王府如今一个人也无,大门早被封了起来,府里的主子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反了,下人们则给陛下的震怒做了陪葬。如今朱漆重彩的大门前,只有森严看守的朝廷军士。
这两座王府既不荒凉也不颓败,然而一种骨子里的荒凉颓败便从金碧的琉璃瓦以及奇花珍木间渗了出来,仿佛已经看到在无可阻挡的时间之后,一切繁华都化为灰烬的那一幕,渗得人心里慌慌的。
至于鲁王府里的那条地道,早被作为鲁王造反最直接的证据,被重兵看守了起来。
苏妖孽也曾瞻仰过鲁王府的遗容,然而想着他和萧随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只觉得满目的金碧辉煌都变成了触目惊心。
至于那间偏殿和那尊地藏菩萨像,他没敢去,怕在下属面前控制不住情绪。
肃王叛乱在长江一带的影响很大,然而京城的百姓们却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们坚信英明神武的陛下能够打败肃王大反贼,还朝堂一个清明,换天下一个太平,从此千秋万世传承不熄。
大概真是死心塌地地相信战火烧不到自己家里来,所以可以高枕无忧罢。
苏妖孽想着自己在南京见到的慌乱,又想着京城百姓的镇定自若无所畏惧,只觉得一阵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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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肃王叛乱,肃王府自然失去了对随意楼和福昕镖局的控制。以是苏妖孽回京之后,便带着众人在从前的地方重新安顿了下来。
然而随意楼虽然回来了,却再也没有接过生意。
乱世是不需要杀手的。想杀谁,直接一刀砍了便是,然后再往兵荒马乱上一推,如此皆大欢喜,万事大吉。
何况萧随意很早就不甘心只做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了。
萧随意最初的计划是随意楼与碧落黄泉帮联手,事成之后在长江上分一杯羹,还能从杀手组织转为绿林帮派,虽然仍是不尽如他的意,不过凑合着勉强也能用了。
但是……当年偌大一个碧落黄泉帮,皇帝还不是说拆就拆了。
苏妖孽从来不会低估萧随意的野心。既然萧随意已经不在了,那他就用萧随意留下的家底陪这些人玩一局大的好了。
反正他一直是个疯子。疯子就该是不可理喻的,不是么?
他抬头看着窗外陷入沉睡的京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烛光摇晃着,在他的侧脸上覆下深浅不一的y-in影。
苏妖孽忽然很想喝酒。
这里是随意楼总堂,这里的每一块地砖上都有他和萧随意的脚印,每一块瓦片上都有他们坐着喝酒留下的体温。他能说出横梁上的哪一道剑痕是在哪一次暗杀中砍出来的,也知道萧随意练剑的时候削掉过几朵梅花。
苏妖孽微微笑着,低下头去。
“可是我早就戒酒了啊。”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他苏妖孽前半辈子就没信过情爱二字,所以现在栽得比谁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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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京城里仅剩的一个王爷,裕王的日子十分不好。
想他一个听戏寻欢斗蛐蛐整日沉迷花鸟声色的闲王,一夜之间就被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盯上了,能好过那才是有鬼了。
这直接导致裕王殿下连跟美貌婢女调情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盯得紧归盯得紧,裕王到底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虽然鲁王和肃王都出了事,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裕王也有问题,所以朝廷仍是好吃好吃地供着他。
当今圣上又不傻,哪个弟弟胸无大志,哪个弟弟心思深沉,他还是知道的。
然而裕王殿下却不懂这些,只知道陛下派来“保护”自己的侍卫又多了不少,因此很是惊慌,颇有些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意思,山珍海味吃起了都没了味道。
陛下对自己这个弟弟也很头疼,只能时不时地赏赐点宫廷御宴作为安抚。
这一日裕王照例吃过晚膳然后听了个小曲儿消食,想着这唱曲儿的姑娘看起来倒是带劲,今晚应该又有乐子了,心情于是好了不少。
于是裕王一边思索一会儿应该用什么体|位折腾人家姑娘,一边走去书房,打算装模作样地看一看那些根本看不懂的文书,然后在宁清欢代笔的、每日呈给皇上的日常汇报上盖个章子便算完事。
想着想着,裕王的思路又回到了姑娘身上。
那唱曲儿的姑娘腰细腿长就是胸不够大,看那身材就知道锻炼得很好,正合他口味。不过……
……不过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裕王又想起了两个怎么都吃不到的人来,舔了舔嘴唇,在心里遗憾地啧啧两声。
朱颜和苏妖孽,那才是人间真绝色,可惜一个背景不浅,一个滑不溜手,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可惜……
他就这么一边摇头可惜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然后他脖子上就多了一柄匕首。
此时天色已黑,裕王的书房虽然华贵,但是毕竟没有夜明珠之类的东西,不点灯的时候仍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原本应该有下人帮他提前把这里收拾好的,然而现在却只有……
……一片漆黑,以及脖子前面的一柄匕首。
就在裕王脑袋里仍是一片空白的时候,房里的灯蓦然亮了,通明如昼。
一个紫衣的人影坐在他惯常坐的书桌前,那人倒仰着头,以一种近乎半躺的姿势随意靠倒在椅子上,一身紫色肆意张扬地铺开,华美凌厉得让人窒息。他一头长发披散着,齐齐拢在背后,从椅背上瀑布般地坠到地上。
裕王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人一只右手随意支着,指尖转着一只笔,转得人眼花缭乱,盯久了简直能把魂魄都给吸进去。他宽大的衣袖滑了下来,露出一截清瘦素净的手腕,在灯火下镀了一层融融暖色,雕琢得仿佛这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
就在裕王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的时候,苏妖孽手上突然一顿,旋即“啪”地一声重重将笔拍在桌上,仿佛一声重响敲在所有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