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在这头亲热说笑,另一边,红罗刹面无表情跳下沙丘,朝反方向走去。
阿六端着碗小跑跟上,笑容满面,毫无怨言。
陆无名见状道:“你这儿子还当真有两下子。”
陆追一乐:“何以见得?”
“红罗刹原本杀人不眨眼,最近却生生被他缠得没了脾气,”陆无名道,“不像杀手,倒更像是个闹脾气的刁蛮小姐。”
“这爹就说错了,不单单是阿六,还有齐岭,还有诸多大楚将士呢。”陆追又吃了一口面,笑道,“一水的糙老爷们,这阵好不容易来了个姑娘,长得还挺漂亮,大家自然高兴,吃个烤全羊都要挑最好的腿r_ou_送过去,人心都是r_ou_长的,被焐热了不稀罕。”
齐岭笑容灿烂:“姐姐。”
红罗刹简短有力道:“滚。”
齐岭:“……”
好凶。
这晚月色皎皎,夕兰国大营中正一片寂静。耶律星站在高岗上,看着不远处一处大的沙坑,里头血迹斑斑,是那些墓园武士平日里训练的地方。如同传闻中一样,他们不像是人,甚至不像是野人,当真更像是怪物,嗜血凶残,没有痛觉,浑浊的眼底永远闪烁着狂躁与怒意,似乎只有靠着无穷无尽的杀戮,才能让心中烦闷纾解些许。
“王上。”胡达罕也匆匆登上高岗,“刚刚前哨传来消息,有一支楚军此时已经行进到了胡杨沟,由先锋官佘莽率领,约两万余人,看方向是冲着我军大营来的。”
“两万楚军?”耶律星皱眉,“贺晓是疯了吗?”
胡达罕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合情理,已经打发他们继续去查探了,一有消息会即刻上报。”
“除了佘莽呢?”耶律星问,“还有谁?”
胡达罕道:“未见其余将领,陆明玉与萧澜似乎也未同行。”
“楚军诡计多端,不可掉以轻心。”耶律星沉思片刻,道,“吩咐下去,全营加强防备。”
“是。”胡达罕又道,“我倒是还有一个想法。”
耶律星道:“叔叔请讲。”
“既然这回对方来了两万人,我们不妨先放出去一些墓园武士,让他们试试水。”胡达罕道,“也顺便挫一挫大楚的气焰。”
“好。”耶律星点头:“那此事就交给叔叔了。”
胡达罕答应一声,两人还未来得及走回营帐,前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枚信号弹飞升而起,是有敌来袭的信号。
胡达罕大惊道:“莫非除了那两万人,大楚还派出了其余部队?”
“不像,信号弹只有一枚。”耶律星翻身上马,向着s_ao乱处奔去。
军营里头鬼哭狼嚎,惨叫一片。所有人都没有弄清楚,这从天而降的佝偻黑影究竟是人是鬼,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抓过床头长刀还未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砍去了胳膊,再一低头,又恰好看到一把钢刀穿过胸口。熊熊烈火点燃了帐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在西北风的助力下,不多时就已经有十余个帐篷被大火吞噬,独臂老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枯瘦的手像是夺命的爪,向着马背上的人狠狠抓去。
“保护王上!”众骑兵大喊着。耶律星拔刀出鞘,将独臂老妪打落在地,其余人纷纷涌上前去,又重新与她缠斗在一起。胡达罕此时也赶了上来,看清局面后略微吃惊道:“只有一人?”
“只有她一个人。”耶律星道,“不过功夫不低。”
胡达罕一招手,立刻便有弓箭手团团围上。更多的士兵也飞扑过去,像是吸血的虱子一般叮在那独臂老妪身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她彻底制住。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熊熊燃烧的大火也已熄灭,焦黑的残迹还在冒着青烟,各种桌椅与木桩滚落一地,受伤的兵士们在医帐前排成长队,痛呼不绝。此等惨状,若说是刚被一支军队洗劫过倒也罢了,可偷袭者却只有一人,还是个独臂驼背的老太婆,传出去何止是丢人,简直就是颜面扫地。耶律星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却依旧在破口大骂的妇人,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独臂老妪惨笑着看他,却又偏偏不说话了,只狠狠啐了一口。
耶律星想起红罗刹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楚军大营中有一名高手,凶狠毒辣杀人如麻,也是老太婆,应当就是面前这人。可如此一推,他反而有些分辨不出大楚究竟想要做什么——先派一个老太婆来偷袭,再派出一支区区两万人的军队,让这两拨人排着队白白送死?
胡达罕也有些费解,他差人先将那独臂老妪带了下去,又道:“王上怎么看?”
“佘莽的军队还有几日能到此地?”耶律星问。
胡达罕道:“七日,可要派人率军迎战?”
“不必离开大营,就在原地守着,以免落入楚军圈套。”耶律星道,“再加紧训练那些墓园武士,准备迎敌。”
胡达罕答应一声,下去做准备。耶律星独自出了大帐,看远处红日喷薄而出,眼底却始终只有一片沉沉余烬。
……
周尧狠狠吐了口嘴里的沙子,看着天边高悬明日,从未觉得这太阳如此他娘的招人喜欢过。身后数万大军也是一脸喜色,只差将那幽幽泉四人抬起来抛上天——自古有进无出的无人绝境,众人在出发前都是抱了必死的心态,谁曾想在风沙中漫无方向艰苦跋涉几十天后,还当真能顺利钻出来。
萧澜也松了口气,对周尧道:“辛苦。”
“也不知大军那头怎么样了。”周尧坐在沙地上,往赫赫沙漠的方向远眺一眼,恨不得这阵就能看到贺晓发出的信号弹,前后夹击对夕兰国大军展开攻势。
“先找个僻静处安营扎寨吧。”萧澜拍拍他的肩膀,“此行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剩下的,就只有安心等待了。”
而另一头的先锋官佘莽,几日后也顺利抵达目的地,排兵布阵于夕兰国大营的正前方,战旗挥动呼声震天,虽只有两万人,却活活吼出了二十万的架势。由于这一切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因此双方虽说实力悬殊,夕兰国大军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胡达罕的命令下严防死守,并未主动发起攻击。
“这帮孙子。”佘莽骂一句又一抬手,对面夕兰国大军纷纷握紧盾牌长枪,还当他是要下令进攻,谁知片刻却只有两人骑马而出,未持任何兵刃,反而“哗啦”展开手中一卷锦帛,开始大声朗诵起来。
夕兰国军中虽也有不少人通晓汉话,却无一人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再一看他二人装束奇异,赤足散发,满身铃铛身c-h-aj-i毛,脸上还涂着油彩,完全不像是将士,于是便赶忙向耶律星上报,说是敌军有巫师在阵前念咒。
烈日灼灼,烧得人心窝子都疼。马背上那两名闽中来的士兵嗓子冒烟,心里也很苦,原来这还是个苦差事。
第二百一十二章-终战前夕 念完咒就跑, 好刺激!
在临战前一天, 这两名闽中的兵士被传进大帐时,还是一头雾水, 本以为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要执行, 不料陆追二话不说, 先让他二人念了一篇孙子兵法。
佘莽在旁听得全神贯注,然而即便他再贯注, 也愣是没听清这二人嘴里嘀里嘟噜的, 究竟哪一句和瞒天过海有半分关系。陆追听完后倒是抚掌称赞:“不错不错。”
那兵士奇道:“陆公子也懂我们家乡话?”
陆追答曰:“一句也没听懂。”
兵士:“……”
“明日到了阵前,你们什么也不用做, 就骑马出去用家乡土话念这帛书。”陆追将卷轴递过来, “声音越大越好, 若能传遍敌营,回来后我亲自去大将军面前替二位请赏。”
还有这好事呢。两名兵士受宠若惊打开锦书,上头是陆追先前在江南写的劝降书,自是洋洋洒洒情感充沛, 令人闻者落泪, 可兵士却依旧心虚, 连说这闽中土话连南方隔座山的乡民都听不懂,更别提是北方,更别提是大漠部族——估摸同念咒也差不了多少。
“要的就是他们听不懂。”陆追又叮嘱一句,“千万别听懂。”
“记住了?”佘莽也问。
那两名兵士齐齐点头,虽不知原因,但骑马冲出去念这锦书, 做起来倒是容易得很。
陆追极为满意,如此还嫌不够,第二天又将他两人打扮一番,弄得稀奇古怪满脸又红又黑,放在亲娘面前估摸也认不出来。
那劝降书写得不算长,两人念完一遍念第二遍,一连念了三遍,敌营中才有三支火流星迎面s_h_è 来。但一来距离挺远,二来还有风阻力,长箭只在空中燃烧到半途,便软绵绵掉到了地上。楚军大营中此时也传来一声唿哨,两名闽中兵士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冲回了自家大营。
“放人!耶律星沉声下令。
木栅门被打开,十名墓园武士如出闸野兽一般冲了出来,蒲扇般的大脚在黄沙中踩出深坑,面目狰狞眼神可怖,所到之处黄沙弥漫。陆追易容成普通兵士混在千军万马里,远远看见这些怪物,心里也是微微吃惊。佘莽此战并不想当真与敌方交手,因此果断下令弓箭手准备。数百兵士长喝一声拉开弓弦,闪着冷光的箭矢暴雨般急s_h_è 而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可那些墓园武士却视若无睹,反倒迎着箭雨冲上前,双手只一撕一扯,几匹战马便惨叫着跪在地上,将背上的兵士摔落在地。
楚军将士见状骇然,他们也算身经百战,却不知原来这世间当真有人能刀枪不入。
“闪开!”陆追见势不妙,踏上马背大喝一声,整个人像春日雨燕般灵巧跃起,手持一把鎏金大弓,脚尖刷刷踩过阵前千军万马,右手顺势从背后抽出三支利箭,在空中便拉开弓弦,带着千钧之力向那些墓园武士刷刷s_h_è 去。
这一回,闪着银光的利齿顺利没入肌r_ou_,将那些怪物撕裂出黑红的血来,墓园武士捂着滴血的双眼扑倒在地,楚军将士欢声雷动,金鼓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