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曲大郎赶的送种生的牛车回杨柳镇时,顺娘和黑娃直接躺在空空的牛车上睡觉。
这两天可把他们累惨了,就算黑娃身体比一般人强壮,此时也给累着了,上了牛车后,躺下去闭眼,一会儿工夫就开始睡得打鼾。
顺娘呢,又饿又渴,嘴唇干裂,眼皮子像是有千斤重一样,她也躺了下去,顾不得男女有别,跟黑娃头挨着头就睡着了。
曲大郎把牛车赶进谢家后院时,谢二娘跑了下来,把顺娘给推醒了,顺娘呢,又把黑娃给推醒了。
谢二娘见到顺娘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心疼她得很,说要不自己这就跟顺娘回去,伺候她沐浴,给她做点儿好吃的。
顺娘摆手,说:“你别管我,明日我在家里,会叫我娘跟我一起上谢家来接你回去,你这就跟我回去,你的名声不要挽回了么?咱们两个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多得很,不在这一时。”
接着她又笑着低声告诉谢二娘,这一次的石炭买卖做成了,等到下一个月这个时候,她就会赚钱了,两人小家的钱罐里面就有了第一笔属于她们的钱,这钱她都给谢二娘管。
谢二娘望着疲惫不已的顺娘,也跟着笑了,说顺娘辛苦了,还赞她有本事。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谢乙夫妻也过来了,两人同样很关心顺娘这一趟去鹤山买炭卖炭的情况,顺娘见到他们便把这一次买卖做成了的事情说给了他们听。
谢乙夫妻听后自然也欢喜,随即邀请顺娘在谢家吃了晚饭再回去,反正家里的酒菜是现成的。
顺娘看一眼谢二娘,也想跟娘子多呆一会儿,便去洗了手,跟谢二娘去了谢家的堂屋里吃饭,因此时是夏日,谢家人就在底楼堂屋吃饭,图这里有穿堂风凉快。
她在谢家吃饭,隔壁喜家,刘氏从去谢家挑水的儿媳妇齐氏嘴里晓得顺娘回来了,都不回家,直接去了谢家吃饭,就不高兴了。她说顺娘现在的心越来越野,种生买卖不好生做,定然是受了谢二娘的蛊惑,去捣腾那些不靠谱的买卖,想要为谢二娘挣私房钱呢,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纵着顺娘败家。
第89章
顺娘在谢家吃完晚饭, 因做成了第一笔石炭买卖, 到城里租房的事情也有着落,加上谢二娘的手伤完全好了, 明天就可以接她回去了, 她心情很不错, 就多喝了些。
回到家里的时候醉醺醺的, 洗都不想洗,就想往楼上去,然后躺下好好地睡一觉。
不想,一进屋,就被坐在堂屋里桌子旁边的她娘叫住了, 让她过去坐下说个话。
“娘。”顺娘走过去喊了刘氏一声,接着扶着桌子坐下了,齐氏站在一边儿,忙给她倒了碗茶, 说她喝了酒,喝些浓茶解解酒吧,还说这茶已经烧好了好一会儿, 一点儿不烫。
顺娘接过茶来喝了几口,问齐氏可成和慧儿呢, 齐氏说他们两个小孩子已经睡了,这会儿已经过了戊时,早过了他们睡觉的时辰了。
刘氏看顺娘喝了茶才问她:“你这去了城里几日说是去弄什么香料买卖,可娘见你回来手上啥都没有, 上一回去金城镇还带了缎子和香料回来呢,这一回专去做香料买卖,却甚么也没带,我就闻到了你身上的酒味儿,没闻到香料味儿。你说说吧,你这几日不回家到底去做甚么去了?”
顺娘没想到她老娘倒是精,这么快就开始怀疑她不是跟着人去贩卖香料了,而自己这两三天太累,都没有想要买些香料回来掩饰一下。去做石炭买卖那件事,她当然不想告诉便宜娘,所以就说自己去城里跟陈大郎等人相见,也去了金城镇,谁想那卖香料的人出了点儿事,并没有依约前来,所以陈大郎和自己在金城镇等了两日,后来也就回来了。
“我就晓得,你这是出去胡混了,估摸着也是听了你媳妇的话,想要给她挣些钱做私房钱。”刘氏不悦地接话说。
顺娘有点儿烦她管得多,便说:“人家谢二娘不缺钱,嫁妆都上百贯了,稀罕我给她挣私房钱?咱们之前不是说话了么,这做种生买卖的钱您得一半攒起来,剩下的一半我自己想做什么买卖由我自己做主,你怎么又管上了?”
“可我这当娘的不能由着你才挣点儿钱就开始去败家了,娘晓得你挣钱不容易。”刘氏拍桌子道,尽管她拍的声音很轻,但脸上那急切的神情还是让顺娘很不舒服。
她想,要是便宜娘是个疼她的好娘亲,当初估计也不会逼着原主女扮男装去砍柴讨生活,差点儿把原主给累死。而且经历了后来她跟自己争管家管钱的权,利用她是娘,是长辈来逼着自己同意把以后挣下的家业给侄子可成一半,以及在自己婚前婚后跟自己闹,还有趁着自己不在家烫伤谢二娘,毁人家的名声……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顺娘觉得自己很难相信她会体恤自己,想着自己挣钱辛苦,撑起这个家不容易。所以,她娘的话她是不相信的。她觉得便宜娘就是个封建家长,利用孝道这一顶大帽子,把自己的子女牢牢地控制在手里,然后再通过控制自己的子女来把一个家庭的经济大权控制在她手里。
顺娘曾经想过,要是自己不是穿过来的现代人,没有现代的思想觉悟,作为原主一定会被刘氏牢牢地控制住的,就好比嫂子这个土生土长的宋人一样,就算受了婆婆的各种欺负,但从来没有想过反抗,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就连谢二娘要不是自己给她撑腰,她一定也会像嫂子一样的,被婆婆欺负了,选择逆来顺受,息事宁人。
上千年来,忠孝二字是刻在了国人的骨头上,岂不知这里面还有愚忠和愚孝,还有利用这两个字禁锢人的自由和思想,毁掉人的幸福的人存在。
“好了,娘,我很累,不想再跟你争这个,我想要是你真得疼我,就会想看我做我喜欢的事情,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都已经成亲了,你还像管个小娃娃一样,你不累么?”说完,顺娘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上去,连齐氏在身后喊她等一等,她去给她端水来洗一洗都没有答应。
刘氏被顺娘问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她从顺娘的话里感觉到了女儿对她这个娘深深的失望,是个不再想要跟她一起过了的意思。再想到顺娘曾经说的坚决要分家,最后自己提出了个不分大家只分小家,顺娘才勉强接受,刘氏悲从中来。
她能想到,明日跟顺娘一起去谢家把谢二娘接回来之后,顺娘就要真得分家搬出去住了。
顺娘跟谢二娘搬去了汴梁城里,这里只剩下大儿媳妇,还有孙子和孙女,这杨柳镇上的人又怎么看她们呢。以及谢二娘搬走了,谢乙夫妻定然是不跟她们走动了,尽管碍于面子并不会把她跟大儿媳妇和两个孩子赶走,可不来往是肯定的了。还有跟喜家结仇的赵家到时候又会不会趁着顺娘不在杨柳镇住,重新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对付她们呢。以及,还有陆全那个浪荡子,要是顺娘不在杨柳镇,陆全会不会跑来重新纠缠大儿媳妇?
想起这桩桩件件,刘氏突然感到了害怕,好像这会儿才明白了原来这个家里根本离不开顺娘,就算顺娘不分大家分小家,搬去了城里住,这个家里也没了主心骨,没了顶梁柱。她这个娘并不能应付刚才想到的那些事情,头一次,她感到了自己的衰老和无用。
于是,刘氏慌张起来,搁在桌子上的手都禁不住抖起来。
听到顺娘上楼的脚步声渐渐低下去,刘氏甚至有了恐惧感,她觉得女儿是真得要走出她的生命了。
也不晓得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当这种感觉摄住了她,她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害怕。
“顺娘……顺娘……”她喃喃念着,已经失去了清明的眼里迅速蓄满了泪,然后忍不住伏在桌上哽咽起来。
在一旁的齐氏见婆婆伏在桌上低声哭泣起来,也是惊呆了,不明白一向强势的婆婆怎么突然会哭,难道是因为刚才顺娘所说的那些话?但顺娘方才说的那些话甚至都不如她以前说的那么过分啊。顺娘只是要求婆婆不要再管她而已,说婆婆不疼她。
齐氏不晓得该怎么去劝婆婆,她一向在面对婆婆时,说不出什么话来,而且从她的内心来说,她一直觉得跟婆婆不亲。自从丈夫大郎走后,这个家里唯一让她觉得可以亲近的人就是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