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好像说是从焉耆城那边过来的。”
贺湛想了想,改变主意:“让他们候着,我这就过去。”
打发了士兵们去cao练,陈谦与贺湛往偏厅走去。
“统领觉得,这是少卿他们派来的?”
贺湛:“三哥知我们担心,一定会想方设法送消息过来,用汉地的商队太敏感了,如果是大食商人,突厥人可能就不会那么警惕,希望我的猜测没错吧。”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偏厅,两个金发碧眼的大食人已等在那里,对方汉语流利,只是音调有些怪异,不如中原人那般字正腔圆。
“敢问哪位是贺湛贺郎君?”
贺湛拱手:“我就是,不知两位此来,所为何事?”
其中一名大食商人道:“我等入关前,途经焉耆城,遇见一位朋友,他受人之托,让我们为贺郎君送来两件礼物。”
贺湛:“请问阁下的朋友,可是汉人?”
大食商人摇摇头:“是突厥人,名叫何图。”
这个名字很陌生,贺湛有点失望:“那他托阁下送来什么?”
另一个人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小匣子,放在案上。
两个匣子一模一样,区别在于锁扣的颜色,一铜一银。
“对方说,贺郎君打开时,须先铜后银,顺序不可混淆,等您见到匣中之物,自然就会明白。”
贺湛越发奇怪,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但两人只是信差,除了送东西之外,别的一无所知,更不要说认识贺融了。
送走他们,陈谦看着匣子,猜道:“会不会是突厥人暗示少卿在他们手里,想以其为质,要挟我们?”
贺湛:“那他们早就大肆宣扬了,不必如此大肆周折,我总感觉,这匣子的确与三哥有关。”
他摸上铜锁的那个匣子,稍加用力,锁即断开。
匣子里装的是一个香梨。
这种梨子在边关很常见,贺湛拿起来左右端详,陈谦则将匣子翻来覆去,都没有发现什么暗语机关。
贺湛只好又打开另一个匣子。
那里头没装香梨了,却是一个胡饼。
胡饼干巴巴,硬邦邦,一看就知道味道不佳,用手一掰,里面全是白色面团,陈谦又尝了一口,忍不住吐出来:“呸呸呸!真难吃,这饼有毒吧!”
贺湛:“……”
看来的确是三哥送的无疑了,也只有三哥,才会热衷打这种哑谜。
话又说回来,他们在突厥必然碰见了什么困难,否则也不至于用这种迂回曲折的办法来传递消息。
问题是梨和饼,到底想表达什么?
贺湛来回踱步,几乎眉毛打结。
陈谦也陷入脑海的纠结中无法自拔:“梨是离?是让我们赶紧离开张掖?那饼又是什么,让我们去救人?”
不用等贺湛反驳,他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无来由:“五郎,这两样东西,可能有什么典故,我没读过什么书,看不懂,要不请使君派两个幕僚过来帮我们想想?”
贺湛心烦意乱:“没有那么复杂,三哥不会绕那么大的弯子,就为了刁难我们,他一定是用梨和饼来指代什么!”
陈谦:“方才那个人说,要先打开铜的,再开银的,先铜后银?”
先铜后银……
贺湛灵光一闪:“先梨后饼,先礼后兵!”
陈谦茫然:“少卿让我们先礼后兵是何意?”
贺湛皱眉:“我曾与三哥约好暗号,他那边若需帮助,只须给我传‘兵’字,又或者带一把兵器给我,我就明白了,现在他应该就是让我们带兵过去。”
陈谦:“但我们就这么带人去突厥,肯定会被抓住,就算乔装改扮成商人,也很容易暴露。”
贺湛点点头:“不错,改扮商人自然行不通,但若是我们堂堂正正以朝廷使节的名义出现呢?”
陈谦一愣。
贺湛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靠谱:“礼祭宴考,乃至外事礼宾,全都归于礼部,朝廷虽与西突厥打过仗,但现在毕竟不是战时,若我们以礼部的名义出使,那边必然也会派人接待,无论谈判还是动手,总得先见到三哥再说,他既然会传这么一个消息过来,想必已经有了成算。”
陈谦:“会不会太冒险了,要不我先带着人过去,您留守城中,有事也方便接应?”
贺湛:“我们总共也就一百人,再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别忘了,朝廷派这一百个人,就是让我们自己解决此事,就算我们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险,朝廷也不可能发动大军去救我们,与其再分散兵力,不如全部带过去,也能有个照应。”
陈谦沉默片刻,拱手道:“属下自打跟随少卿与统领出长安,就没想过吝惜小命,统领但有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湛扶住他的肩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直视对方坚定眼神,陈谦心头微微一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灯火通明,一百余名士兵站在演武厅,人头罗列,却鸦雀无声。
贺湛负手而立,对他们道:“诸位蛰伏已久,立功的机会终于到来,少卿传讯过来,让我们以朝廷使节的身份出使西突厥,此去可能风平浪静,也可能兵戎相见,你们若有一丝胆怯,担心有去无回,就不必跟我前去!若想建功立业,惠及妻儿,就只管拿起刀剑,与我出发!”
众人在张掖早就待得快长毛了,每日cao练出来的那一身力气正无处可使,闻言满腔热血沸腾,轰然应诺道:“但凭统领差遣!”
连堂堂天家皇孙都悍不畏死,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胆怯退缩?
贺湛大喝:“好!这才是我汉家的好儿郎!”
他望向今日刚刚被杖责过的林淼三人:“你们三人留下,若我们不能回来,你们就将我们的遗书带回长安,呈给陛下,送给我们各自的家人!”
林淼等人忙道:“我等年轻力壮,伤势几日便可复原,不愿贪生怕死,也想追随统领同行!”
贺湛原是不同意,但他们再三恳求,又说遗书人人都可送,若是同袍都赴死建功,唯独他们被留下来,日后也没脸回去见父老乡亲了,贺湛见他们意志坚决,这才同意。
众人散后,陈谦对贺湛道:“恭喜统领,人心可用,士气可用。”
贺湛抬头望月。
月圆如盘,亘古未变。
天下望月人,同有一片月。
他想到三哥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想到自己离开长安时发下的雄心壮志,又想到此去前程莫测,吉凶未卜,内心激荡反复,最终被皎洁月光渐渐抚平,化作一潭宁和安详。
含光剑剑鞘上的纹理在手掌中清晰可感,他却又握紧了一些。
三哥,等我。长安,等我。
……
贺融站在帐篷外面,负手抬头。
“今日是十五了吧,月亮真圆。”薛潭感慨。
贺融:“十五月亮十六圆,今日十六了。”
薛潭失笑:“瞧我,都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那咱们来到这里也有两个月了,你的提示那么隐晦,也不知五郎他们能不能收到,五郎又能不能看懂。”
贺融漫不经心:“五郎聪明着呢,只是平日不显罢了,我与他素有默契,再说那提示又不难懂。”
薛潭:“就怕老可汗挨不到那个时候……”
话还未说完,便见鸿雁匆匆过来,神色紧张:“大汗有些不好,公主让你们赶紧回帐篷里,不要乱走!”
薛潭赶紧捂住嘴。
他童言无忌,老天爷不要当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贺融看着月亮,打了个喷嚏:谁老在背后说我坏话?
另一个地方,
贺湛自言自语:不知道被三哥拿走的零花钱他还会不会还我。
杨钧:唉,答应了三郎,以后要成亲都先给他相看过,那他要是回不来,我一辈子不都成不了亲了?
贺泰:三郎你快回来,爹等着你出主意呢,嘤嘤嘤。
贺融的喷嚏接二连三,打了一晚上。
薛潭:贺贞观,你到底欠了别人多少债?
第40章
准备几日,贺湛就带着陈谦他们从张掖出发,与同样准备前往西域的商队一起。
即使要以朝廷使节的身份进行会晤,一行人也不可能直接就跑到西突厥王庭去, 如今两地并未正式建交, 贸然前往容易发生冲突,甚至被扣押, 中原人做事也习惯先投石问路,来个铺垫, 再进入正题。
若换了从前,贺湛也许并不会去考虑这么多,在他“凡事有三哥”的惯x_ing思维里, 这些事情只要交给三哥去烦恼就好了, 但眼下,在三哥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地挑起大梁, 模仿三哥平日里事无巨细的细心,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确认没有出现重大纰漏才作罢。
一日没有抵达西突厥王庭,那里的情形就谁也不知晓,所谓的筹划,也只能是以猜测的方式尽量完善,所以在还未离开张掖的时候,贺湛就先让信使快马加鞭,送信到西突厥王庭去。
信是在离开长安时就已经写好的了,当时贺融做了两手准备,假设真定公主在西突厥拥有一定地位和权力,那么就以使节的身份正式求见,顺便祭出加盖了皇帝玉玺的旨意。
但那时从西突厥传来的消息并不太妙,所以最终贺融跟薛潭他们只带上了公主金册,把旨意留给了贺湛,现在贺湛正好派上用场。
紧接着一行人又先到了焉耆城,等候王庭的回音,如果王庭那边同意会面,他们立马就可以从焉耆城赶过去。
焉耆国灭亡之后,焉耆城就被西突厥实际控制,这座城池成了东西往来交通的重要中转站,虽然还是在西突厥的地盘,但管理没有王庭那么严格,城中还有许多胡汉商贾,对贺湛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缓冲地带,可进可退,可守可攻。
等待的日子的煎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