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作者:梦溪石(二)【完结】(19)

2019-05-10  作者|标签:梦溪石 宫廷侯爵 传奇


  旁边贺湛递来一碟铜钱糕,贺融睇他一眼,后者挑眉做了个鬼脸,贺融摇摇头,接过来。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贺穆环顾一周,就笑道:“眼看嘉娘也快出阁了,等咱们家多一个女婿,这里又要添一个座席了。”
  贺僖道:“阿姊嫁了人,自然是要在娘家守岁的,怎么可能还留在咱们家?”
  贺嘉是贺家唯一的女儿,兄弟几人对她疼惜有加,只有希望她过得好的,闻言都有些惆怅。
  贺湛笑道:“咱们是皇家,阿姊嫁人,怎么都是低嫁,让他们来这边守岁又怎么了?”
  贺穆摇摇头:“孩子话,别说嘉娘不是公主,就算是公主,也得尊重夫家,哪里有除夕夜往娘家的道理?”
  贺湛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孩子话,但长兄既然那么说了,他也就付之一笑,没再反驳。
  贺秀便顺口问道:“嘉娘的婚事,不知父亲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贺泰放下盛酒的小碗:“往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得入宫吃宫宴的,今年一取消,不知有多少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贺僖没想那么多,脱口道:“宫宴有什么好的,菜看着漂亮,呈上来都是冷的,还不如咱们在家自己吃呢!”
  话未说完就被贺秀拍了一下后脑勺:“就你聪明,就你伶俐!去宫里是为了吃菜吗,那就是个仪式!”
  贺泰颔首:“二郎说得不错,年年都有,已成习惯,今年偏偏例外,恐怕皇父的龙体……”
  他轻轻喟叹,没有说下去。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可皇帝迟迟不肯立太子,可以预见的是,一旦皇帝有什么不测,而国中又没有储君,将会是何等局面。
  届时可能就会是一场比当今皇帝登基之初还要混乱的腥风血雨!
  贺融开始盘算:“京城最要紧的是禁军,禁军统领为平民出身的季嵯,他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对陛下忠心耿耿,手下掌管北衙的程悦,平日里并未表明立场,变数最大的应是掌管南衙的镇远侯李宽,他母亲是义阳长公主,李家却是世家,与废庶人贺琳的王妃还是远亲……”
  高门世家就是这一点不好,随便找出一个人都能沾亲带故,连出了五服的亲戚也能扯上一点儿关系,但有些世家已经传承了两三百年,根深蒂固,枝叶繁茂,他们每逢改朝换代之际,总有人窥准时机押对了坐稳江山的人,于是j-i犬升天,整个家族的气运又能跟着往后延续。
  贺僖听得头疼:“三哥,大年夜的,咱能不能消停会儿,你就别总叨叨这些天下大势呀朝中局势了,听的人都累得慌……哎哟!”
  一块铜钱糕从贺融的方向掷过来,贺僖偏头闪过,得意洋洋:“还好我反应快!”
  贺穆也想打他:“自己不听就捂上耳朵,我正听得兴起,就被你给打断了!”
  贺僖嚷嚷:“好心没好报,走,大郎,我们放鞭炮去!”
  他拉着贺歆就往外跑,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众人说话声越发听不清了,索x_ing都闭上嘴,捂起耳朵皱眉而笑。
  贺湛凑近了与贺融说话,贺融只见他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由也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贺湛费着老大劲儿,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贺融总算看清楚了,他一字一顿说了五个字:“寒、辞、去、冬、雪!”
  贺融在心头洒然一笑,便也跟着回了一句:“暖带入春风。”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
  然而对许多人来说,新年过后的春风并不温暖,因为就在众人猜测皇帝龙体不豫,恐会生变之际,还未到元宵,京城还真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只不过这件大事并非皇帝生病,而是大年初五的黎明,京城所有人还沉浸在年节氛围,各部官员也还未结束休沐之际,一名少年敲响了京兆府外面的登闻鼓,彻底拉开文德二十三年的序幕。
  后来贺家人才知道,那名少年叫苏长河,是监察御史苏涣的幼子。
  若干年前,陈无量去世,岭南道监察御史苏涣上告陈无量经略岭南期间,贪赃枉法,屠杀当地土民,甚至事涉谋反,但案件呈交刑部与大理寺联合审查之后,不了了之,苏涣反以诬告之罪被流放,后来死在流放途中,他的家人同样也被流放充军,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他们的消息了。
  如今苏涣的儿子却忽然出现,还为父伸冤,信誓旦旦说明当年的事情并非父亲诬告,而是刑部联同大理寺将真相隐瞒,欺君罔上。
  这样烫手的山芋,京兆尹如何敢擅专,二话不说赶紧连夜入宫禀明皇帝,据说皇帝立马就召见六部九卿,连贺泰也不得不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一头雾水上了马车,又一脸凝重地归来。
  次日就传出消息,皇帝下令御史台重审当年陈无量案!
  这桩案子,在京城当官超过五年的人,也许都有所耳闻,哪怕之前对其并不敏感的人,也嗅到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纷纷绷紧脑子里那根弦,等待随时有可能爆发出来的更大消息。
  即使是贺僖这样很少过问朝政的人,也知道皇帝为什么会下令御史台重审,而非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因为这桩案子当年就是刑部和大理寺合审的,如今皇帝的这道命令,摆明已经不再信任他们。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许多人不由得惶惶起来,尤其是与案件或多或少有些牵连的人,更是终日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被卷进去。
  比他们更紧张的是齐王。
  他几乎肯定皇父已经得知当年他在这件事情里的所作所为,但皇帝从头到尾并没有点他的名,他不知道那些已经被审问的官员里,有没有人吐露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诋毁污蔑自己,哪怕皇帝现在将他叫进宫去大骂一顿,他也不会比现在更加惶恐。
  他现在方才知道,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狂风暴雨来临的那一刻,而是明知它们会到来,却不知什么时候才到来。
  对着心腹幕僚,齐王再不必强装淡定:“联芳,这回你可得好好想想法子,否则就怕本王再也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幕僚忙道:“殿下且不要慌,越慌只会越出错!”
  齐王面色冷白,勉强笑道:“由不得我不慌啊,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会折进去,他们一定会供出我的!”
  幕僚皱眉:“苏家这么多年都没消息,这个苏长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下子就惊动了圣上,其中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依我看,此事很可能与卫王有关。”
  齐王眉头紧皱,分寸大乱:“不管与谁有关,我总得先把眼前的难关给过了!哎,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怜陈家孤儿寡母,去蹚这趟浑水,现在好了,真是妇人之仁!”
  他当年帮陈家掩盖罪证,到底是不是出于心软,幕僚不置可否,只道:“殿下,事到如今,自怨自艾也是无益,不如您主动去向陛下坦陈一切,请求陛下的谅解。”
  齐王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行,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这样,我恐怕……”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苦涩道:“恐怕就无缘大位了。”
  幕僚叹道:“陈无量一案,您收了陈家的钱财,为陈家遮掩,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苏涣被冤不算什么,陛下最忌讳的,恐怕还是您瞒下陈无量事涉谋反的那一部分证据。”
  齐王抉择不定,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焦躁的心情却已从脚步声中透露出来。
  幕僚又劝道:“以陛下的精明,您若是不说,他也迟早会知道,在下以为,与其等陛下找您算账,不如和盘托出,起码也算坦诚。”
  齐王狠狠心:“罢了,我这就入宫!”
  他忐忑不安入了宫,却在紫宸殿外被拦下来。
  马宏对他道:“太医正在给陛下看诊开方子调养呢,让陛下这两日要静养,陛下说了,让殿下您先回去,今日就不见了。”
  齐王盯着马宏,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些许端倪:“马常侍,我并非故意打扰陛下,而是真有急事!”
  马宏笑眯眯,微微躬身:“小人晓得,小人也如实禀报了,可陛下之命,谁也不敢违逆,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小人了。”
  齐王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想要塞过去,马宏却事先后退两步:“殿下恕罪,小人还得在陛下身边随时听唤,就先告退了。”
  趋炎附势的小人!齐王恨恨想道,却不得不急忙拉住他。
  “马常侍,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陛下有空了再见我也无妨,劳你代为通传一声吧。”
  马宏轻叹,小声道:“陛下最近,恐怕是不会在朝议之外的场合见任何人的。”
  齐王咬咬牙:“那我就等到陛下愿意见我为止!”
  马宏见状也不再劝,躬身行礼之后就转身入内。
  余下齐王站在紫宸殿门口,咬咬牙从早上等到下午,可皇帝始终没有召他入内。
  直到傍晚,他饿得四肢发软,差点站立不住,才只能怏怏而归。
  曾经齐王以为皇帝对自己的看重,已经和故太子别无二致,可现在他才赫然发现,故太子终归是故太子,他一个大活人,无论做什么,也没法跟死人相提并论。
  紫宸殿内,皇帝并未像马宏说的那般虚弱,他侧躺在榻上歇息,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
  马宏轻手轻脚地进来。
  皇帝头也不抬:“走了?”
  “走了。”马宏陪笑,“刚刚才走的,站了三个时辰,滴水未进。”
  皇帝哂笑:“明知犯下大错,却还心存侥幸。”
  马宏未敢多问,赶紧帮忙整理一旁奏疏。
  皇帝却叹一口气,将手头文书放下,再没了看的心情。
  外人都道他铁石心肠,登基之初杀害兄弟,后来又处决儿子,百年后史书上还不知如何写他,这些皇帝本是不在乎的,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自步入暮年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心肠似乎也跟着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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