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大概是为了实现心愿吧。”
“心愿?”
“嗯。就拿我来说,大师你能在此处见到繁花,那么繁花大胆假设,你是因为有着和繁花相同的心愿才进到了这里——繁花的心愿和执念是因为一个人独自看着时易世变,一千多年后,世间再无鬼神之说,在无人听到感受到繁华的存在——或许就是这份虚无和不甘,对生死的依恋让我来到此处。繁花是如此,那么大师你呢?”
“我吗?”古路看着自己的空荡荡的右手心,迷茫的道:“我自幼无父无母,被师傅自山中捡回去在寺庙抚养长大。我所在的寺庙,名为‘古路庵’,据说是前朝遗留的庵堂,师傅怕麻烦,一直未给其换招牌,后来更是直接为我取名‘古路’——长大些后偶尔跟随师傅下山化缘,虽然看过很多野史和游记、才子佳人的话本,但我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师傅也没有给我安排什么将来一定要走的道路——我不知情为何物,但师傅去后,夜深人静的时候,虽有小师弟陪伴,我却常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虚无之感——山中无岁月,眨眼小师弟已年过十二,我也将近而立之年。那日,我在走廊行走之时,忽然觉得院中有异,抬头望去,却见平日里荒芜人烟的古路庵中,不知为何多出一座凉亭,凉亭四周荷花围绕,凉风习习中,一青衣公子手持一只青荷,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唇带一丝凉薄的笑意望向空中明月。不过一个瞬间,我眨眼的功夫,那凉亭、荷花池、青衣人便再也见不到。我本以为那是我话本看多之后的妄想,回去房中写下‘素影青荷水清浅,公子无情心头喜。月斜闲云古路庵,浮生六记璇玑辞’的一副字后,便将之放下了。隔天再去房中看时,那幅字画竟不翼而飞——以为是师弟淘气拿了出去,或是风太大吹走了。却不料,隔了几日出去镇上买米时,在一家字画店中看到了那副字,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副字的空白处,被人画上了一幅图画,画的正是我那日所见的月下凉亭、执青荷的青衣公子。我正要赶过去一看究竟,却不慎与一抱着女童的女子相撞,道歉过后,女子正要离开,她怀中的女童却指着小僧的光头不愿离去,最后在女子的解释中,女童塞给了小僧一跟红线串成的珍珠头饰。小僧无奈接过后,那女童这才随着女子离开。此时再赶过去那字画店,那副画却已经不在了——店主解释说是一位公子买走了。小僧对此事再无法释怀,却无法可解。无奈之下,手握那颗红线珍珠的饰品回到寺庙,那天夜里小僧入睡之后,便来到此处。然后,开始了长达三月之久的梦中生活——”
繁花听到此处忽地打断道:“大师在此间生活得不愉快?”
“啊?”古路呆了呆,然后立即摇头,“并非。小僧在此处有人陪伴,衣食无忧,甚至——”
甚至是有一位像极了画中公子的人日日厮守。
但这话现下对着把他当做‘大师’的繁花面前却是不好说出口,于是他转口道,“不知繁花姑娘因何这样问?”
繁花却笑着道,“只是好奇罢了,既然并非在此生活的不好,又为何急于离开呢?”
“大概是小僧修为不够吧,慕鬼神,却又不愿真的信这离奇之事。所以这才患得患失,总不得宁静。当真应了,小僧的法号‘一心’之意,顽固不化、不知变通,总要一门心思走到底,才知错的彻底。”古路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此说来,大师是要等到证明这个世界为虚假,或者梦醒后再无法进到这里才会甘休吗?”
“我,我也不知,听了繁花姑娘的话后,尤其现在,我亦不知我心中到底是何打算了。”
“那便等吧。”繁花道。
“等?”
“是啊,我这一千多年便是如此过来的,等并不是就是一味的等待某个人某件事,而是世间一切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每一个现在都是过渡,每一个你以为的归宿、终点都是原点,也是过渡——人类总在时间裹挟中,经过一个又一个过渡点,那么,就安心等吧。繁花花了一千年时光,来到此处,今日遇到大师,然后他日可能又要去一个新的地方,未来某一日或许又会回到这里。大师如今不过才历经人生的一小段,为何就一定要执着于自己的终点呢?”
“阿弥陀佛。”古路双手合十,惭愧道,“听繁花姑娘一番话,胜过小僧在禅房敲十年木鱼。小僧现下茅塞顿开,多谢姑娘,还请受小僧一拜。”
“小女子不过是仗着多活了些时日,看多了些离合生死罢了。”繁花忙左移一步,躲在一边道“大师可莫要折煞小女子,快快请起。”
“繁花姑娘心善。”古路笑道。
繁花这才停住身形,亦笑起来。
良久。
古路看看天色,心平气和的告辞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已耽搁姑娘不少时候,外边还有人在等小僧,那么,小僧就此告辞了。”
“大师言重。那么,他日有缘再见。”
说完繁花再度挥了挥手,静止的空间慢慢又有了微风,人声。
古路最后对着繁花消失的身形道了句“嗯,有缘再见”,便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去。
第6章 完结章
“路儿!”
才往回走得几步,古路变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声。
“我在这儿!”他高声回道。
“呼呼!呼!可算找到你了,路儿!”云月斜跑至他近前,这才气喘吁吁地道。
“嗯,”古路平静的点点头,“我们回去吧。”
“这回你不会再丢下为夫了吧?”不放心地道。
“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心道。
***
云府,书房。
“这就是路儿要看的那幅画了。”云月斜说着慢慢将手中的卷轴在桌上展开来。
古路深吸口气,这才走上前,慎重的拿手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物。
云月斜见状笑着赞道:“我原只道路儿书法写得好,却不想路儿的丹青也是不遑多让。”
“并非如此,”古路摇头道,“这字却是我所写,但上面的画却非出自我手笔。”
“怎会如此?”云月斜吃惊道,“那老板说此画在我之前从未打开过——难不成是那老板撒谎?”
“不,”古路再摇摇头,“那老板说的是实情。”
“那?”
古路并未接着解释,而是转而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的故事?”
“确有所闻,”云月斜疑惑的看向古路,“可这和这幅画有关系吗?”
“自是有的。”古路肯定道。
他说着慢慢踱步至窗前,看着窗边一棵静默伫立的开着粉色花朵的不知名的树。
好一会,他才道:
“其实关于这幅字画,我前不久有过差不多一模一样的经历。”
不待云月斜问话,他继续道:“一样的我在一个夜里有感而生,写下一幅字。一样的,在不久后在一家字画店里,看到了被人添上这幅‘月下凉亭的持青荷公子’的书画。一样的这画在我瞧见之后被另一人买走。”
“噢?这样离奇的事情,路儿竟遇到了不止一次吗?这还真是巧了。”
“并非是巧合。”古路从窗边回转过身,定定的望着云月斜道,“月斜,你可还记得我过世的父母的样貌?”
“这是自然!”云月斜自信回道,“距离那次袭击事件不过三月,为夫怎会不记得呢!”
“你当真记得?”
“当真当真!再真不过!哎呀!路儿你今日是怎么了?”云月斜说着就要拿手试探古路的额头。
“不用探了,我没生病。”古路淡淡阻止他的动作后,道,“既然你说你记得,那我问你,我娘亲父亲年方几何,去世那天怎么救得你?他们的坟冢现在何处?为何家中从未见过他二人的牌位?”
“这,这自然是因为——”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自然也就无需牌位了。”
古路的话落下后,忽然一室寂静。
好一会。
“路,路儿,我——”,云月斜忽地惊慌道,“怎么回事,为何我脑中忽然记不起我父母的模样了?路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要慌,我在,别害怕。”古路上前两步,将慌张的男子抱紧道。
“路,路儿?”
“嗯,我在。”
“你会一直在?”
“会。”
“不会像我爹娘那样忽然从我脑中消失?”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我就放心了。”
***
深夜,满天星斗。闷热,蚊多。
——云府凉亭内,点着艾Cao,纳凉观星的两人。
古路的声音忽然响起道:
“月斜闲云古路庵啊,也不知你我二人的存在,是在这字画诞生之前,还是之后——字在前,那就是我们是一副字画延伸出的梦;我们在前,那么就是有个山中寺庙寂寥的和尚写下了我们的故事,然后代代相传。”。
“难说啊,这就跟先有j-i还是先有蛋一样。终归只要是与‘无中生有’有关联的事情,都像公案一样,难以看清。”云月斜笑着回答。
“嗯。”古路亦笑着点点头。
“对了,路儿,你真的决定再也不回去你的师弟小弥那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