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待虞乔回到宫里,已经是很晚了。
他打发了侍候的宫人,孤身一人走进了坤宁宫,宫中一片暗色,空中流动着阵阵幽香,惨白的月光照得虞乔半张脸冰凉娇美,神色莫测。
待他一走进内室,就看到帷幕之中影影绰绰一道身影,不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慢慢解开外衣的几道扣子,换上一身雪色单衣,衬得他肌肤雪白,发如黑木,就在他慢条斯理地换好衣裳,预备转身之时,被一道有力的手臂往后一扯,落入了某个炙热的怀中。
虞乔眨了眨眼,感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很好脾气地没有理睬这点小小的恶作剧,道:“陛下怎么还不睡呢?”
穆深低低地道:“皇后难道不知道吗?”
也许是在黑暗里,一切的感官都会被放大,虞乔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从男人看似和平日无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一点隐藏的很好的,却确确实实存在的委屈意味。
联想到对方高大的身材和冷酷的长相,这点委屈倒显得很好笑了,可是虞乔一点都笑不出来,他莫名地想到了,吴辰和他说的话。
‘倘若他是真对你有意呢?’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伸手盖上了穆深的手臂,手下的肌r_ou_炙热有力,像是火焰一样能把他融化掉。
可是名为虞乔的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就是一块凝固好的冰,一旦化掉,就是要死掉。
虞乔轻轻地道:“夜深了,陛下安寝吧。”
穆深的双眸在黑夜里依然很深,他俯下身盯着虞乔露出的小半段锁骨,低头咬了一口,烙上了一个红印。
怀中的人僵了一僵:“陛下!”这一声可是真正带着怒火了。
穆深笑了起来,满腔不悦一扫而空,他抱起怀中的美人,翻身上榻,帷幕层层叠叠,掩去了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宫中的香气越来越浓,到最后只传出了某些暧昧低沉的喘息,一夜就这样,漫漫长长地过去了。
……
又过了许些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当虞乔都开始习惯每夜有人抱着他入睡,每日用膳有人夹菜,每日看书都有人磨墨的生活之后,他也就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
其实在习惯了之后,虞乔觉得在这里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以说是比在虞家要省心很多,不必明天兢兢业业养精蓄锐迎敌四面八方,不必明天吃饭的时候都要面对唇枪舌战笑里藏刀。宫中也有浩大的藏书库,也有他喜欢的雨花茶,也有他恋恋不忘的政务奏章,可以说事业上心灵上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满足得虞乔都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以为会是新一个战场的皇宫中,他竟然度过了他许久没有过上的平静生活,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那个男人。
穆深对他很好。
抛开那些动手动脚的行为和某些时候的挑逗话语,穆深其实对虞乔是很好的,不然他不会如此之快地得到他想要的权势,衣食住行上也不会妥帖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太后更不会那么安分地蜷缩在宫中一角,从不出现在他面前。
虞乔被照顾得很好,而照顾他的人竟然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政治立场上的敌对方,这一点实在很讽刺。
随着时间的推移,虞乔也逐渐了解到穆深——这个世家眼中的大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知道他虽然不擅诗词歌赋,却会吹一曲很好的长笛;
他知道他看似粗犷大气,其实却非常细心冷静;
他知道他不喜欢茶道,不喜欢花道,不喜欢一切世家子弟特有的阳春白雪,却喜欢看着他做这些事情。
……
在不知不觉中,虞乔发现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昼夜相伴的男人了,脑中那个高大却模糊的帝王形象被一点点有血有r_ou_的细枝末节代替,不是明昭帝,而是穆深。
穆深今年三十有一,虞乔刚刚二十将到,于情于理,穆深在和他相处时,都扮演着一个成熟的长辈形象,他爱怜着这个比他年幼,比他柔弱的美人,像照顾花朵一样细心体贴的对待他,安抚他,可在虞乔展现出他对权利轻笃路熟的一面时,穆深又表现得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指引他,帮助他,即把权力移交到他的手中,又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的强大——不得不说,这样循序渐进的行为是很有用的,虞乔的心防在一日复一日这样的相处中逐渐降低,他开始习惯,这是一件好事。
但有些时候,虞乔会在穆深对他行为中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和违和感,好像他曾经被他这样对待过,却知道那并不是他的本x_ing,所以不敢深信。而有时穆深也会表现得非常奇怪,他常常静默地看着虞乔,拥抱他,亲吻他,可如果虞乔主动接近他,他又会变得很疏远,以一种挣扎而可悲的眼神注视他。
这多多少少让虞乔感到不悦,他和穆深最无法达成的共识就是——他们都是非常强势的人,都喜欢控制别人不喜欢被别人控制,而穆深有时就会把控制欲表达得很明确,比方说,他给你送来A,你确实喜欢A,但是你也很喜欢B,可是他更喜欢A,于是他替你选择了A而不是问过你的意见之后再决定。这就会让虞乔很不愉快,好在穆深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能以更加圆滑妥帖的方式去表达,这也使得他们的关系能继续进步。
这种进步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也是很多人呕心沥血的,皇室宗亲中的某些声音已经被大长公主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压了下去,不过随着中秋将到,宫中要举办大型皇宴,这些人到底是免不了要入宫的。
这是皇后进宫后举办的第一场宫宴,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大乱子,大长公主思来想去,还是委托自己的驸马进宫去问问穆深,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大长公主的驸马姓薛,是先帝手下爱将之子,一个妙人。
他妙到什么地步呢——公主府的人都觉得,大长公主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嫁了这么个奇葩。
薛驸马,一个没有低级爱好,也没有高级爱好,总而言之就是没有爱好的人,他对大长公主的态度一直非常不冷不热,日常对话是这样的:
“驸马可好?”
“好。”
“娘近日可好。”
“好。”
“……驸马可有事?”
“无事,臣先告退了。”
“……”
总之,薛驸马在婚后对大长公主的态度那是相当冷淡的,大长公主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嫌弃我这个人吧,你还每天来公主府请个安,你说你是装模作样吧,也没你装的怎么敷衍的啊?
于是一想,这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遂派人去查。
然而并没有,驸马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静坐。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薛驸马就是这么个x_ing格,他对大长公主不冷不热,对自己爹妈也不冷不热,即不好权势,也不好书画,更不在外面搞三搞四,红杏出墙,但他就是对谁也不热衷,谁也不喜欢,放在现在就是家庭冷暴力,要被抨击的。
先帝当时还在呢,一看他对姐姐这个样子就勃然大怒,立马就要大长公主和离,但大长公主还是拒绝了——无他,薛驸马的亲爹还握着十万兵权呢,万一此事一出兄弟离心,岂不是更那些狼虎之辈占了便宜?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后来郡主和世子出生,大长公主更是把这个驸马忘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扑在自己一对儿女身上,她本来就不是靠爱情活着的女人,如此一来反而称心如意。
但是今日她望着自己面前依旧神色冷清,默然不语的丈夫,还是不由感到了一丝酸楚。
她道:“我请你来的用意,你大概知道了吧。”
薛驸马道:“是。”
大长公主道:“你替我去问问陛下,有没有什么忌讳和要配合的地方,我现在流言缠身不便进宫,怕误了陛下大事。”
薛驸马道:“好。”
大长公主张了张口,有心说几句关怀缓和的话,可一张口却是无言,她出神地望着薛驸马发上的两鬓白霜,心道,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
眼见她不再言语,薛驸马起身道:“既然公主无事,臣就先行退下了。”言罢真的就退下离去,大长公主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哑然失笑,用袖襟捂住了脸。
她身后一道帷幕被徐徐拉开,薛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低低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