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偶尔的出宫游玩,毕竟只是偶尔。
随着出征的日期一天一天的逼近, 虞乔和穆深做的最多的事情, 就是在金鉴殿忙碌地批改一份又一份奏折, 审阅一个个数据, 不断地下达命令, 安排人手。他们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做不到玩物丧志这种事。
可是,相较之前, 又有了很多不同。在每一个批改文件的间隙之中, 会无意地抬起眼, 然后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用膳时会主动给对方夹菜, 吃着吃着就不由看着他笑起来,去散步的时候手拉着手, 短短的路都能走上一个时辰。
按某次进宫躲人却被闪瞎了眼的睿亲王的话来讲:这两人跟小学生似的,到处都是恋爱的酸臭味!简直是对单身狗极大的伤害!瞎了他的24k钛合金狗眼!
吴辰某次进宫看望表弟, 担忧他的身体健康, 可出来之后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从此再也不喷穆深了, 这两个人, 绝配。
顾昭的评价更加直白一点:穆太子这是老房子着火, 无可救药了。
不止是他,任何一个围观了帝后两人相处的吃瓜群众都会有这种感觉。自从解开误会之后,穆深对虞乔简直是宠到了天上, 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好像离开一分钟都要出事似的。
因为之前那些y-in差阳错的误会造成的苦痛,穆深在面对接下来的别离时,忍不住畏惧,忍不住对虞乔更好一点,苍天可见,他们才刚刚度上蜜月啊,就要拜拜了,这合适吗?
就连虞乔都有点舍不得。
真的论起来,虞乔对穆深的爱意并不比穆深对他的少,他当年就能毫不犹豫地用半条命去换他活过来,不惜低下一直高昂的头颅,苦苦求吴辰帮忙瞒天过海。何况他之后一直以为穆深已经死去,多年活在绝望和仇恨之中。就算是当年只有一点情意,这么多年不断的回想,也翻了几番,而他当年是情深似海的深情,几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他深爱着他。
他不想和他分开。
但是为了长相守,必须有短暂的别离,这一点,穆深知道,虞乔更知道。
所以在目前还能相处的短短时间里,虞乔只能对穆深更好,更好一点了。
虞乔这个人,对放在心上的人和不上心的人态度对比之悬殊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当年连白少谦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如今对待穆深,那更是不在话下。
所以穆深就更不想走了,苦媳妇熬了多年终于熬成婆了,怎么能不享福就走了呢?
不过甜甜蜜蜜了一段时间之后,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在由钦天监占卜出的良辰吉日那天,穆深一身铠甲,英武非凡,身后跟随着顾昭等多位将领,大步走上天台,焚香请神。
今天的天格外的冷,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台下大军的身上,穆深跪下来,正正经经上了三次香,然后起身转头,看着台下一张张热切的面庞。
这些士兵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穆深看着他们,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个小小的,真实存在着的家庭。
上了战场,到底能回来多少人?能有多少个家庭得以重聚?
他以前从不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问题,觉得那都是细枝末节,是必要的牺牲。可现在年纪大了,有了心爱的不愿意分离的人,才能真正的体会那种锥心之痛,怜悯那些发生的悲剧。
能够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吧,这是帝王的仁道。
明昭帝张开双臂,对着台下千千万万兵卒怒吼出声,风雪难以遮掩他俊美邪肆的深刻面容,他今年三十有一,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纪,也是野心最大,最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当年那些张扬的气场已经变成了沉稳的气势。岁月带给他的,是更加丰富的经验,更加耐心的忍耐。
“诸君!朕欲亲征!扫平王庭,一统中原!”
“喏!”
台下的军卒齐声怒吼作为回应,手中的长矛底端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无数道这样的响声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强有力的心跳声,像是这个崭新的王国,如一头沉睡的雄狮般,缓缓睁开了眼眸,伸出了利爪。
“金人自古便是中原大敌,在我大齐立国之后仍频频来犯,抢掠粮食,j-ian y- ín 幼女,是为我大齐建国之耻,目中之疮,一日不灭,便无颜以告父老!”
穆深面若寒霜,举起一柄沉沉长枪,低喝一声,双手发力,在众目睽睽之下赫然折断!他将断成两半的长枪扔在地上,然后对着台下厉声道:“朕此次亲征,不灭王庭便不归,以我身之骨血起誓,如有违背,如同此枪!”
“喏!”
“喏!!!”
君王如此举动,自然震撼人心。士兵们受到了鼓舞,喊声愈发声嘶力竭,狠狠敲击着地面的武器震得尘土飞扬,杀气直冲云霄。
远处,坐在席位上观看阅兵的虞长笙看到此景,眸光不由微微闪动,联想到这几日他备受打压,绕是他一向能隐忍,也不由低低道了一句:“……不成体统。”
“我倒是觉得,陛下没有做错。”他身边的薛驸马忽然开口道,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身为君王,本来就该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在第一线。”
虞长笙忍不住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倒是合你的意了。”
“当然合我的意了,他要是不出京城,事情倒还真有些麻烦。”薛驸马的声音和以往大不相同,还带着几分兴奋,他这种语气顿时刺激到了诸事不顺的虞相。
“你倒是高兴的很啊。”
“哪里,我哪比得上虞相有福气。”薛驸马低低一笑:“有个皇后那样的好儿子,想必滋味很是不错?”
虞长笙冷笑一声,道:“你忘了薛璃?”
就这方面来言,两人真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薛驸马的神情扭曲了一刻,显然被戳中了痛点。他冷冷道:“那不是我儿子。”
虞长笙脸色一变:“隔墙有耳!”
不用他提醒,薛驸马已经冷静下来,好在他们交流的声音极小,也无他人听见。
他低低一笑,不再搭理虞长笙,反而饶有趣味地看向高台某处,心道,虞皇后,你可得比你父亲能耐上几分才行。
不然,未免也太无趣了。
……
阅兵完毕,第二日就要出发去远征,今日便没有朝会,没有政事,让那些即将离开京城的人去享受他们和亲人最后团聚的夜晚。
而穆深,自然而然会陪着虞乔。
在坤宁宫用完膳后,他也会留下来睡,这是很正常的行程。
穆深后来回忆,他可以发誓,他当时真的没什么绮思。他躺在榻上,虞乔背对着他,换上一件寝衣,那衣服的料子似乎很透,像薄纱一样,在月光下隐隐约约,透的很。
他当时没想太多,随口来了一句:“这料子有点透啊。”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却见虞乔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穆深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背面看还不觉得,这正面一看就要人命了。这料子似透非透,腰身紧收。勾勒出虞乔的腰身,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平日都穿得很是保守,现在这一折腾,如神仙下凡。
虞乔的脸上带着一点笑,穆深时常看他笑,却头一次这般口干舌燥,觉得这个笑像是带着钩子,要把他整个人都勾过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很多事情不需要直言,却是很明白的了。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他们分开这么久了。
虞乔走到他面前,跪下来,将他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安静地闭上了眼。
“陛下,我会很思念你。”
对于虞乔来说,分别,从来不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他受到的教育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对于世家来说,一期一会是个美妙的词汇,无论是亲人之间,爱人之间,还是友人之间,只要到了合适的时候,分离,就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他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害怕,甚至连思念都只能委婉的表达,一首绝妙的诗词,一段孤寂的萧声,赢得满堂喝彩和内心的寂寥。就这样,分别了。
他在送走他母亲的时候甚至不能哭泣,不能在虞长笙面前展示他的软弱无力,他必须要更强大一点,心更冷硬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更受人畏惧,才能更好的扩充势力。
白少谦走了,他捂住了嘴,母亲离开了,他闭上了眼,他的心在大声的哀嚎,干涸的眼眶里却不能有一滴泪。久而久之,他也冷漠与世故,话不会说出口,情感不会得到表达,以一张冰冷而完美的面具,面对这个同样冷酷的世界。
可穆深。
唯有穆深。
他在他面前,是不需要伪装的,他了解他的一切,并包容着他的所有,他可以软弱,可以害怕,可以像小孩子一样任x_ing不讲理。
所以,他也愿意,尽力将思念传递过去。
“陛下——”
“阿深——”
无论是穆深还是明昭帝,都是他的爱人。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不想再失去了。
如果穆深这一次出了意外,他会怎样呢?
虞乔也不知道。
男人抱住了他,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递过来。
这对虞乔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事,穆深也知道。
所以,才会感动。
他抱住他,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坤宁宫。
虞乔懒洋洋地从男人怀中醒来,浑身酸痛不已,又有莫名的舒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