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春秋 作者:暗夜珍珠【完结】(5)
肃顺立在前方,不卑不亢地说:“不知皇上和两宫召见臣等,所谓何事呀?”
兰儿不答反问:“昨日董元醇之奏疏,你们看了没有?”
肃顺泰然自若,悠悠答道:“臣等已然过目,一致认为董元醇所奏,皆属荒唐之极。”
“我们找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今日起,即照董元醇所奏行事!”兰儿加大了声量,气势摄人。
此话一出,肃顺、载垣、端华俱不再给皇上、太后面子,勃然抗论。
肃顺昂首道:“开什么玩笑,臣等乃大行皇帝选定的顾命八大臣,赞襄一切政务,什么垂帘听决,简直荒谬!”
载垣不留情面地说:“自大清立国以来二百载,皇太后历代有之,皇上亦非第一位冲龄登基的主儿,而从未有过垂帘故事。不只本朝,连前明亦未有过!”
端华也开囗了,“臣认为该奏疏确实不妥,于昨天已令军机处调旨驳还。”
“反了,都反了!”兰儿一掌拍在案几上,啪的一声,震动了所有人的心。“这是皇帝的圣旨,是我们两宫皇太后的懿旨,尔等岂敢不从!”
“嘘……”
众人把目光转移到坐在正中央的载淳身上,却见载淳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原来是数人的争执,弄得小皇帝尿裤子了。
载淳自个儿跑到大行皇帝的梓宫处,就是一阵猛哭,连周围披麻的太监宫女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
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男子,“四哥——”
载淳望见来人,轻声问:“六叔?”
奕訢什么亦没听见,只是抱着梓宫就哭。“四哥、四哥……”
如此哭了很久,似乎哭到天昏地暗,泪水也没有凝结的一天。
奕訢这样哭着哭着,不久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坐在椅子上休息了。小太监在他耳边说:“六爷,刚才您晕倒了,奴才扶了您来这儿。两宫皇太后得知您来了热河,现在就要召见您,可是顾命大臣在门外阻着您。”
他泪迹未干,想到离他远去的四哥,眼泪又要掉下来。他勉强撑起身子,推门外出,肃顺、载垣、端华果真在此。
端华颇不视他为近支亲王,以为赞襄政务之权在我,你即便是近支又何足重轻。肃顺也瞧不起他,以为他做不了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请三位大人让一让……本王想出去。”
某个跟着肃顺的侍郎说:“六爷,是要去见两宫吧。恕我直言,叔嫂当避嫌疑,且皇帝宾天,皇太后居丧,尤其不宜召见亲王。”
肃顺鼓掌赞道:“真不愧是大行皇帝的老师——杜文正公之子。”
兰儿见他许久还不来,便使太监数次传旨出宫。
眼见连续几个太监拿着懿旨到来,他心知两宫决心要见他,为了让端华放行,他唯有请端华一同进见。
端华向肃顺打眼色,肃顺不屑地笑,“老六,你与两宫是叔嫂啊,何须我等陪同呢?”
小太监扶着奕訢,将奕訢带到兰儿和贞儿面前。“两宫皇太后吉祥,奴才把六爷带来了。”
奕訢重心不稳,几近虚脱,“臣、臣、奕訢,叁见……”
“六爷,你终于来啦。”兰儿急急道,“行了,快给六爷安坐。”
小太监搬来一张椅子,奕訢坐下了来,“谢太后赐坐……”
“看来太后没有别的吩咐了,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小太监识相地退下了,并把门牢牢关上。
“肃顺他们……把、把我们欺负得好苦哇——”
此时,兰儿哭得梨花带雨,“六爷,你、你一定得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个主啊!”
“回太后的话,臣不在辅政大臣之列……”奕訢低下头,小声道,“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呢?”
“若是由六爷来辅助皇儿,我姐妹俩就不用受人欺侮了。什么堂堂大清皇太后,我也不过是一个痛失丈夫的小女人,这下除了六爷你,就没有人帮得了我了……”兰儿边哭边说,泣不成声。
贞儿听着她这一番“真情流露” ,坐在旁边默不作声。
奕訢依旧低着头,沉沉地说:“微臣昏弱无能,求太后恕罪。”
“哼!”兰儿迅速收起眼泪,眼神尖锐,完全不像刚哭过的样子。“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无谓婉婉转转,这就开门见山讲清楚吧!”
奕訢缓缓抬起头,两个眼圈哭得红红的,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神色呆滞,全然没有了那天的意气风发。
这真的是当日那个俊色风雅的男子吗?
“只要你与我姐妹俩联手,发动政变,扳倒八大臣,到时龙椅后就是我姐妹俩的帘子,龙椅前就是你这个议政王的天下了!”
“实不相瞒,臣留守京师之时,洋人曾经游说过臣,只要臣给他们相应的利益,他们就把臣扶上皇位。”奕訢摇首道,“如果臣要发动政变,还用等到现在吗?”
兰儿想了想,道:“那你当时为何没有答应?”
“大行皇帝把京师的一切付托给臣,臣不可以背叛大行皇帝,不可以辜负大行皇帝的信任。”说出这话的时候,奕訢的眼神是坚定的。
“大行皇帝可是你的四哥啊!”兰儿站起身朝奕訢说,“六爷,你有没有想过,你四哥离开京师时把一切付托给你,他是如此的信任你,那顾命大臣之中没有你,却是为何?”
奕訢无言以对,眼神从坚定渐渐转为迷茫。
兰儿接着道:“在你四哥生前,肃顺他们总是跟他说,老六有造反之心,会联合洋人,拥兵自重。我有劝过他选你为顾命大臣,他也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因为肃顺他们的谗言,才没有选你,而选了他们。”
奕訢呆呆地坐着,一字一句冲进他的耳膜,都似雷鸣一般冲击着他的内心。
“不仅如此,英法撤军后,你一再上奏请他回京,肃顺他们却极力阻扰,他们明知他重病在身,还经常带他四处游乐,向他进献美酒、美女,搞得他身体急转直下,最后就、就驾崩了……”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姐姐。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姐姐你说是吧?”兰儿转头望着贞儿。
贞儿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四哥……你到最后还是不信我……”
奕訢的泪珠忍不住往下掉,本来擦干的眼睛再度s-hi润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肃顺他们。”兰儿向奕訢走前一步,重重地说。“父死子继,是天经地义的事。当年顺治爷登基才六岁,辅助他的人正是他的叔叔,睿亲王多尔衮。皇儿现在也是六岁,你辅助他,亦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经地义,”奕訢用手背拭去泪水,“可、可是……”
可是他皇阿玛的遗诏里,只是封他为亲王,这个意为兄友弟恭,恭恭敬敬做人的“恭” 字,却是他四哥给的。
“别可是了,”兰儿又向前踏进一步,“你有文才,你有武略,我知道你还有办洋务,开工厂,师夷长技以制夷,带领大清走向强盛,把香港拿回来,九龙拿回来的壮志未酬。”
奕訢停止哭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太后您认同臣的想法?”
“是的,洋人有坚船利炮,实非我大清所及。耻辱,不忘记有什么用?怎样去改变才有用!”兰儿伸手搭着他的肩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你是大行皇帝的六弟,我姐妹俩是他的妻子,我们才是他最亲的人,才是应该接管他江山的人!肃顺他们庸碌无能,难道你忍心列祖列宗的江山,你四哥的江山落在外人手上?”
“太后说的是。”奕訢的眼神变回坚定,沉稳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奕訢走了,这里只余两名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妇人——不,准确地说,是两位聪明伶俐又青春的太后。
“你刚才是在利用六爷的感情。”贞儿淡淡地说。
兰儿挽着她的手臂,轻松道:“我只是拉拢六爷,令我们可以达成目的而已。何况事成之后,结果对六爷挺好的啊不是么?六爷帮了我们,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他。”
她轻轻推开对方的手,“不是这个问题……兰儿,你变了。”
兰儿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很难受。“我怎么变了?我哪里变了?”
她跟刚才接见奕訢一样,没有说话。
“姐姐你倒是回答我呀!”兰儿心下激动,用力摇晃她的身子。
良久,她开囗了,“以前的你,是不会利用别人的感情的。是不是有朝一日,你连我的感情也会利用?”
这答案听得兰儿想哭的心情都有了,“这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利用你的,姐姐,我永远是以前那个兰儿,永远是你的兰儿。”
听不到对方的回答,兰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焦急,一刻钟的时间就像千百年那么久。直到听见对方的话语,兰儿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好吧……姐姐信你。”
次日,奕訢偷偷从热河返回京师,寻求其他大臣的支持,并笼络驻扎在京、津一带,掌握兵权的兵部侍郎胜保,作好发动政变的一切准备。
热河是八大臣的势力范围,京师是奕訢的势力范围。
奕訢一走,两宫皇太后便下回銮之旨。
八大臣得悉这道懿旨,立即觐见两宫皇太后。
肃顺直接闯进去,连礼都没行个,“敢问两太后何以突然有回銮之意呀?”
“肃顺,这里岂容你如斯无礼!”兰儿谴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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