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如心 作者:司徒三少【完结】(2)

2019-05-11  作者|标签:司徒三少 宫廷侯爵 东方玄幻


第1章 海棠
  初春三月,细雨蒙蒙。谭昇没带雨伞,漫无目的地走在京郊的小路。不知不觉地来到荒郊的一处野湖。手上接二连三扔出去几块飞石将如镜的湖面砸得水花四溅。
  边扔边骂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在谭府,根本就没有讲道理的地方!”骂完不解气,对着远处的青山嘶吼道:“谭谦,你这个伪君子,总有一天你会露出真面目,官府不收你,老天也会来收!楼倚彤,你瞎了眼睛,爱错了人!”
  喊了几声,胸腔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许。只顾着骂人的谭昇一不留神被一枯树枝绊倒,栽了个跟头。心头的火苗蹿得更旺,没等发作,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作画。
  那人用斗笠半遮面靠着湖边的杨柳坐在随身携带的毛毡上,看得出此人非凡夫俗子,毛毡是灰色貂毛密织而成。衣衫月白,袖口金丝盘云花纹,内衬浅紫色,只有京城最气派云锦坊里的老师傅才能勾织得出如此精致的图案。
  谭昇回忆好像镇国公曾经来将军府给父亲庆贺生辰时送过两批这样的锦布。目光再移到那人的画上,谭昇不由失笑,道:“兄台,你可是在画湖心亭上的那树海棠?”
  那人动也没动,淡淡道:“不错。”
  “哈哈哈哈,兄台啊兄台,你是眼神不好,还是得了癔症。那两树秋海棠,花骨朵都没长出,兄台的画上倒开得极为热闹。难不成兄台会未卜先知?”谭昇一眼望过画上连绵的海棠花娇羞地映衬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煞是美艳。却与实景完全不符,湖心亭上的两棵树光秃秃得在风中摇曳,别说花朵,就连枝丫都没抽出来一条,无甚情趣可言。
  那人蓦然摘下斗笠,一张姿容华贵的脸呈现在谭昇面前。发冠鎏金,发带纯白,微风拂过,翩然生姿。皓月般得美目,眼眸深邃。谭昇瞧见那位公子眼眸中倒映的自己,距离之近,不禁尴尬。
  “兄台可曾听闻,胜景在心不在于世。世间百态不过一种心境而已。这海棠花开了如何,未开又如何,心中有,便处处有。”俊美的公子眼波灵动,嫣然一笑。
  明白了,这人要么是高深的深山隐士、要么是屡试不第的试子,逃避现实来到此处,连作画都那么虚无荒诞。
  起风了,四下寂静默然,微微几声鸟鸣在荒野显得格外空灵。二人对视了片刻。谭昇只觉得脊背微凉,不知是春寒料峭,还是心中拂过那人超然又捉摸不透的话有点生怵。半晌回神,忙躬身作揖道:“在下谭昇,惊扰公子在此作画的雅兴,多有得罪,十分抱歉。方才出言不逊实则下心情不佳,并非公子画技之故。”
  “无妨,公子客气了,在下莫子言唤我涵之即可。”
  莫公子温言软语反倒令谭昇更愧疚,恐怕方才那一顿痛骂的泼妇嘴脸也被这位公子瞧见了,只是人家胸襟似海,不屑计较罢了,竟还这般亲切随和。
  谭昇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莫公子,在下近日心情不遂,霉运连连,故而方才有失君子气度在此惊扰了公子的清净,在下惭愧,望公子海涵见谅。”
  莫公子淡淡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我皆难以免俗,遇到不痛快的事,寻朋友畅谈抒怀一番,心结也就解了。你还是唤我涵之吧。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一起去湖心亭小酌几杯?”
  谭昇乖巧地应答:“多谢涵之,不甚荣幸。”
  二人同载湖边的竹筏,莫公子轻推船桨,须臾便靠了岸。谭昇此刻心里像是装了只兔子砰砰乱跳,荒山野岭一个野湖旁偶遇一绝色公子,莫不是鬼?斜着眼瞅地上寻人影,半天瞧不见。脑子嗡一声,y-in雨天,哪来的骄阳?哪来的影子?表情滑稽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谭公子请坐,今日湖边偶遇算是你我的缘分,这一杯敬公子。”莫公子端起酒杯,举手投足有股说不出的优雅,无意间指尖相触,又是一丝冰凉。
  难道是鬼?
  “幸会涵之,是在下荣幸。涵之若不嫌弃,唤我岚沁即可。”
  谭昇心中的狐疑已被香醇清雅的美酒盖得晕晕乎乎,三杯下肚,心底的委屈再次吐了出来。
  “涵之,虽初见,在下便觉阁下亲切。我跟你说啊,我是这京城谭家最冤的倒霉蛋!”
  莫公子眼瞅着这个小醉鬼歪歪倒到的一边自顾自饮酒,一边诉说衷肠脸上忍住笑。淡淡道:“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在下不一定能为公子解惑,却十分乐意洗耳恭听。”
  谭昇的遭遇大致是这样:其父谭伟业一生戎马生涯,膝下二子:长子谭谦,次子谭昇。谭谦,人如其名,谦谦君子风,温文尔雅范。头脑聪慧,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去年谭老将军远征西南得胜回朝,大公子一试高中,恩科第三,皇上亲点探花,可谓双喜临门。谭昇和哥哥x_ing格相反,不在诗书在用心,倒对舞刀弄木奉颇感兴趣,也有人说他更像谭老将军。
  今年考武状元,手抖剑滑,名落孙山。谭将军并非因此气恼,而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始料未及,索x_ing将谭昇赶出家门。
  谭谦高中探花,全家喜不自胜,兵部尚书楼良雍有喜上加喜之意。他曾和谭老爷挂帅西征,二人还有一段“西南双雄”的美谈。以少胜多的大小战役,只要二位一登场,敌人闻风丧胆。后来,先皇御赐黄马褂,二位备受荣宠。楼尚书唯有一女楼倚彤思慕谭家长公子许久,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谭谦心心念念的是镇国公家的小姐兰佩佩。兰佩佩对谭谦也是芳心暗许,嫁于谭谦为正室。后来楼倚彤得此讯,竟一病不起,累得只剩半条命。楼尚书登门亲自下帖,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放下尚书的颜面,言辞恳切地向谭老爷提亲,只要女儿能保住一条小命,名分地位不重要的。
  堂堂尚书千金甘愿贵为妾室之位,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楼尚书言辞卑微到尘埃,谭谦却是个犟种,宁死不从,说什么痴情男儿,一人相伴即可。此后种种,什么拉着兰小姐的手跪倒在老父前哭哭啼啼,而后负荆请罪跪在楼府大门乞求楼小姐收回心意。
  一番折腾,京城的梨香满园又多了几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戏。闹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的境地,谭老爷一声怒吼,谭谦瘪了,终究应了那句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总之,演变最后,兰小姐心甘情愿接纳楼小姐,楼小姐顺利入住西厢为侧室,皆大欢喜。
  是皆大欢喜还是孽缘开始,定论尚早。
  成婚后,谭谦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每月月初都向账房支出大量现银,回府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晚。谭昇住在西厢斜对面的南苑阁,无意中一次在夜里听到楼倚彤向府中的一口古井空叹,默默垂泪,一副万念俱空的模样。
  窗外回荡着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谭昇因武状元落榜一事与老爷子闹不痛快,晚上找了几个儿时玩伴去绵香楼买醉。喝到三更天歪歪倒倒摸着路回家,一脚刚踏进府邸便看到这个场景,还以为是她想不开,吓得又歪歪倒到跑过去规劝。
  若说为何谭昇会对楼倚彤如此上心,那却是一段“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的伤情往事。
  谭昇十五岁那年,楼尚书带着八岁的幼女楼倚彤上门道贺。两兄弟在院中一棵桃树下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满树的水蜜桃。树高八尺,需三个家丁合抱过来。这个时辰竟然有人登门拜访?父亲和母亲还在前厅用早膳。兄弟俩刚吃一半放下碗筷,就来打这棵树的主意。
  谭昇负责上树摘果,谭谦负责盯梢和接果。
  兄弟俩屏气凝神好像在做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谭将军听闻尚书到访立马起身迎接。经过侧院看到这番景象,勃然大怒,又不愿在贵客临门时跟儿子们红脸,就沉下脸着下人把他们带到回廊左侧的恭房换下灰扑扑的衣服再见客。
  当时谭昇只比哥哥略微矮一点,x_ing情却十分活泼好动。换好衣服,洗好手,谭昇还偷偷将刚才好不容易摘到的胜利果实塞进袖袍一个。笑嘻嘻地又递给谭谦一个。
  “岚沁,先搁下,莫让爹和客人久等。”翩翩少年温言道。
  “噗——闻宪就是胆小!”吐了吐舌头还是偷偷藏起了另一个果子。
  楼倚彤不愧高门官宦家的独女,一袭粉色罗衫裙,荷叶边的领口还有苏绣的蔷薇花。两侧无比整齐的云髻c-h-a着宝石珠子,每一颗柔亮剔透,实乃珍品。
  两兄弟目不转睛地观察阳光下珠子闪烁的华光。楼倚彤被盯恼了,一把推过去,谭谦摔在了谭昇的身上,以叠罗汉般的奇怪姿势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谭昇袖口里的两个又红又大的水蜜桃适时地滚了出来,正好滚到了楼大小姐脚边,楼倚彤以为哥俩是在变戏法,竟抿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场景谭昇从未忘却,楼倚彤也没有忘。只不过谭昇忘却不了的是她银铃般少女纯真柔媚的笑声,楼倚彤抹不去的则是倒在地上乌龟一般的谭谦。
  就这样,谭昇入不了尚书千金的眼正如尚书千金也走不进谭谦的心。谭家和镇国公为世交,
  兰佩佩和谭大公子的婚约在襁褓中就铁板钉钉的。谭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是少年时期的闺中密友。
  当然,谭谦不是简单因为一个指腹为婚就对兰佩佩亲眼有加。兰小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和谭公子交往几次后二人也颇觉得投契。至于楼倚彤,谭谦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当年的一面之缘。
  谭昇打着酒嗝冷不丁出现枯井后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嫁进来就应该猜到是什么样子。你们女人一点事想不开就寻死觅活,再看看小爷我,大哥和我两人同爹不同命。这个家我早就多余的了,大哥往那一杵,压根儿就没我什么事儿。
  我爹整天唠叨我不务正业,小爷我明天就离家出走,信不信?大嫂,你信不信?我才不死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开小卖部!”
  谭昇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在楼倚彤的对面石凳扶着冰冷的石桌,臊着红脸,挥舞着双手不停乱舞,像个失心疯病人。楼倚彤坐在对面像个木雕一般还是毫无反应。半晌,谭二少爷做了一件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
  借着酒劲,忽然一把拉过他大嫂,口中唠唠叨叨道:“你也不信,你也不信,是吧!”残月西沉,夜色浓重,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嗖得穿过古井不远处的厢房,第二天兰佩佩死在了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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