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十六章
另一头的山间小道上,一行轻装便舆,缓缓游走在绿水青山之间。
马车内,李陵信手里捧着一本《尚书》,专心致志地瞧着,不时地翻上两页,眉宇间轻轻拢起,似是在思考书中所言。
坐在他对面的君无衣再次用扇沿挑开了车帘,瞧了瞧外头的动静,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忽地马车一晃,车里的二人同时抬眼戒备,却闻外头的车夫道了句,山路崎岖,无事。
李陵信见君无衣暗自松下了一口气,不免好笑,“我这作诱饵的人尚且不怕,君公子又在担心什么?”
“……殿下千金之躯,又将登万岁之位,此行出不得差错。”
李陵信闻言微微一笑,“放心吧,此行洛盟主和陆将军安排的甚为妥当,不会给无相宫有机可乘的……倒是现下如此情形,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同你和单门主共乘一车的时候。”
君无衣听他说起这个,眼珠子一转,紧接着抱了抱手道,“君某当时鲁莽轻浮,若是有冲撞了殿下的地方,请殿下莫要见怪。”
李陵信微微一顿,继而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叹一声,“可我却更怀念那时的君公子。”
此话说罢,便见君无衣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朝自己打量了来,其中探寻多过惊诧。
也对,对于他君无衣而言,男人的觊觎早已不会陌生,就算自己即将贵为天子,在他眼中,或许也不过只是个寻常的好色之徒罢了。
“君公子此下一定在想,若是当初知晓我是这等扮猪吃虎的登徒子,定不会与我有所瓜葛,是也不是?”
“……殿下说笑了。”
“生在帝王家,本就有万般无奈。此话虽说来矫情,却于我而言,总有过之而无不及。”李陵信顿了一顿,又缓缓道,“我本以为,我所要背负的,只是父皇和宗亲的期许,却从未想过,更要背负的,是武林人,天下人的期许。”
“殿下的意思是……”
“叶盟主是个真英雄,英雄,向来便胸怀天下,他想替天下百姓培养出一个宽厚仁义的新主,此份心意,也实属难得。只可惜,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要立足于朝堂之上,便注定了我这双手干净不得,他所期许的那颗赤子之心,我给不了他,你可明白?”
“自然明白……但殿下,或可还叶盟主一个安平久治的天下,这便够了。”半响之后,君无衣终是缓缓道出这一句来。
原来,他扮猪吃虎的对象不仅仅是朝堂上的老皇帝与贵胄众臣,更是为了护他多年的叶宫明。他怕叶宫明一旦知晓眼前的李陵信并不是他所期望的新君,就会放弃对他的庇佑。
看起来无可厚非的选择和隐忍,其中尚且夹杂着诡谲权谋的衡量。
可纵使有万般无奈,作为堂堂一国太子,只为了苟活于世,如此去欺骗一个舍命相救的侠之大者,总会显得自己太过卑劣了一些。在这样矛盾的立场下,尚且能安之若素,一朝翻身,便注定了眼前的李陵信不会是一个正人君子,可他,却有资格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君无衣不是不明白,李陵信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话,但他更从这话中听懂了李陵信对于叶宫明的不满。
叶宫明远在江湖,若只安安分分当他的武林盟主,无论志向再大,胸怀再广,也只会为他这一代大侠博得更多的美名。可眼下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天下之主,权衡利弊,叶宫明说到底也只是一介江湖Cao莽,却妄图以自己的信念来培养一个太子,此举未免有功高盖主,权逾高堂之嫌。是所以,李陵信虽如今话里话外都在夸赞着叶宫明,可倘若此时叶宫明人不在玉洛成手上,一朝待他登基为帝,怕也不会轻易放过缚焰盟。
想到此处,再看向面前一派温和恭谦的青年,君无衣心中不免打了个寒战。
“别动。”李陵信忽地唤了一句,伸过手来,从君无衣的发鬓间取下了一片粉色的桃花瓣。
刚行至马车前的霍刚恰巧掀开车帘,瞧见了里头的这一幕,眉头一皱,对李陵信拱手道,“殿下,接下来的山路马车上不去了,要换乘山轿。”
“知道了。”李陵信率先被扶下了马车,却不忘冲身后的君无衣补上一句,“有些人天生便容易沾花惹Cao,如若自己不当心些,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桃花债,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多谢殿下提点。”
一行人中,除了李陵信和君无衣,还有一些随行的王公大臣们是乘车的,其余的都是骑马。按照一车二人,一人一轿的算法,霍刚一共准备了三十三架山轿,可等到所有人下了车来,一比对,却发现少备了一架。
这少的一架,是扣除了君无衣一人的,因为李陵信的马车,本应只有他独乘。
这便让向来养尊处优的君大公子有些不满起来。君无衣平时最忍不了两样事,一样是不能洗澡,一样是汗流浃背。
瞧着面前山路盘虬的岱岳主峰,显然要他走山路爬上去,是属于后一种。
“把本宫的山轿让给君公子吧。”李陵信瞧出了他面上的不快,率先开了口。
“殿下……”跟在一旁的霍刚刚要反对,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地拾阶而上。担忧地瞧了一眼身后长身玉立的男子,霍刚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主不乘轿,跟着的臣子们又有谁敢逾越,甚至有些年过耄耋,养尊处优的老臣,也只好舍了山轿,哼哧哼哧地跟着往上爬。
倒变成了君无衣一人,大喇喇地往轿子边走了去。
“哟,咱们这位殿下对你可真好,邀你同乘一舆也就罢了,如今竟连自己的山轿都让给了你,你说,他什么居心呐。”蒋莺莺见状,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对正要上轿的君无衣道。
“他什么居心我不知道,不过蒋姑娘什么居心,我却清楚的很。”君无衣脚下一顿,回身笑了笑,“蒋姑娘莫不是也觊觎这轿子?”
蒋莺莺闻言冷哼一声,“谁稀罕,只是你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我看你好不好意思独自乘轿。”
“嗯……你猜我好不好意思?”
君无衣眉梢一挑,随即一脚跨上了轿子,大大方方地落了坐。一声招呼,手中折扇一展,便被两个走惯了山路的轿夫抬着,悠悠晃晃地朝山上而去。
蒋莺莺见状气地一跺脚,扭头去寻自家娘亲去了,却没瞧见,一直跟着她的两个小丫头,却是悄悄地离了她,跟在了那轿子后头。
“君公子……”
一声轻唤,君无衣一回头,只见是素颜雅香两个妮子。
“什么君公子,我瞧着如今该叫门主夫人才对。”
君无衣闻言面上一僵,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还是叫君公子吧。”
“是是是,君大公子,喏,给你。”
素颜说着自手间递来一个小小的平安扣,君无衣接过来端瞧了一会儿,只见那玉扣精巧,外圈雕镂着些许忍冬花纹,左右一龙一凤盘旋与上。且不说玉质光润,上有包浆,只看这大不及拇指的小件,竟能如此巧夺天工,便知其不凡。
“这是什么?”君无衣问。
“是门主的东西,之前落魄时被他当入铺子换钱去了,后来发迹了,某日忽地记起这事儿来,才让我跟雅香去赎回来的。”
“素颜,别乱说话。”
素颜噗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似乎把单司渺说成了一个大字不识的暴发户,俏皮地吐了吐舌尖儿。
“既然是他的东西,那给我做什么?”君无衣有些不解。
“这东西啊,我跟雅香好不容易给赎回来,谁料还没到门主手上哩,就给蒋小姐瞧中了,硬生生夺了过去。门主懒得同她计较,也就随她去了,但前些日子小姐亲眼所见你在杨家跟活j-i拜堂,可把她气坏了,回去就将这东西给丢了出去。”
“是啊,我跟雅香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再给捡回来的,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交给君公子保管较为妥当。”
“原来如此,这玉扣于他有何特别?”君无衣问着,将那玉扣轻轻扬起。
“听门主说,自他有记忆开始,这平安扣就挂在他脖子上了,我跟雅香猜测,这玉扣或许同他的身世有关,便多留意了一分,但他本人却似乎不甚在意,说送人就送人了。”
“哎,怎么会不在意,只是茫茫人海,他或是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独闯江湖,此刻又让他上哪儿寻根去。”雅香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