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四十一章
灯烛明灭之间,灰暗不堪的地牢尽头,是一层厚厚的铁门。随着两旁守卫同时搅动铁索,闸门缓缓上升,露出了当中尚算宽敞的牢房。
玉洛成负手而立,只见牢里一人坐在蒲垫上,手握一支狼毫,正沾着一旁的一碗水,在地上肆意挥洒着什么。
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悄悄走近了一瞧,只见那地上残留的几行未干的墨迹正书着郭元振的一首古剑篇,最后一句“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道尽了一腔英雄豪气。
啪——啪——啪——
玉洛成为这首诗鼓了三下掌,也不顾牢房中的y-in冷潮s-hi,大喇喇往叶宫明对面的蒲Cao上一坐。
“尊主此下前来,有何指教?”叶宫明头也不抬地问道。
“君无衣前些日子带走了单司渺。”
叶宫明手中笔锋一顿,笑着抬起了头来,“尊主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玉洛成也笑着勾起了嘴角,“对叶盟主来说,也不见得是好消息吧。”
“现在的江湖小辈啊,可真是忘恩负义的很,单司渺临走的时候,可是提也没提过叶盟主一句呢。”玉洛成一副十分替叶宫明不值的样子,又道,“你那位好徒儿更是孝顺,成亲之后正带着人在京城里不慌不忙地晃悠呢。”
叶宫明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的言语挑拨。
玉洛成见他不语,又摆了摆手,命人端上了一壶酒来,“既然如此,也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让他们惦记着叶盟主的安危才是。”
叶宫明见他终是绕到了正题上,神色一凛,自矮桌上端起了酒杯,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站在玉洛成身后的司空洺一直未曾开口,却忽然自腰间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来,丢在了叶宫明跟前,恭敬道,“还请叶盟主取信物一二,好让我等寄去京城当做凭证,免得那些年轻人不知深浅,还以为我们在跟他们玩过家家呢。”
至此,叶宫明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哈哈大笑起来。
“尊主也不必这般拐弯抹角,想要叶某身上哪一部分,直接说来便是。”
玉洛成自不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只礼貌地一笑,“只要是能证明叶盟主身份的,哪一部分都可以。”
话音未落,只见叶宫明瞧也未瞧那矮桌上的匕首一眼,只眼一瞪,唇一抿,左手一抬,狠狠捏住了右手手尾两根指骨,用力咔嚓一扯,便硬生生连蛊带r_ou_将那两个手指连根拔起,从手上扯了下来。
一旁的司空没料到这叶宫明硬是个如此硬骨头,一时间被吓得扭过了头去。
他有些不明白,一般人若是要主动卸去手指,大多也会选择左手,为何叶宫明会主动去卸右手的,这不是明摆着以后再也拿不起刀剑了么?况且,也不用一连卸下两根手指吧。
“这是当年我欠你的,尊主尽管拿去吧。”叶宫明此时疼得满头大汗,却还不忘取了一杯酒来,喝了半杯,其余的在断指处泼下。
玉洛成瞧着那断指上浅浅的旧日剑痕,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是当年无相宫一役,他在叶宫明手上留下的,因为曾对这位武林盟主心生招揽崇敬之意,便下手留了些情面,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要将这小小恩情还与自己。
拂袖而起的同时,身侧的司空有眼力劲地用丝帕包裹起那两根断指,跟了上去。
“玉洛成啊玉洛成,可惜你聪明绝顶,武功盖世,却始终不信,这天地之间,除了弱r_ou_强食,欲流不息之外,还尚有良知一物。”
“这东西啊,有些人蒙蔽了它,有些人擦拭着它,有些人顺从着它,又有些人违背着它……可无论如何,它就在人们的心中,不偏不倚,不急不躁,静静地等待着人们将它昭然于天地……你不信这一丝善念,却终逃不得它的制裁……”
身后叶宫明的声音还在徐徐传来,回荡在空旷的牢道中,最终被沉重的铁门斩断了一切,重归于寂静。
“尊上,那单司渺将无相诀散落在山道上,最近惹来了好些贪婪小人,我已让楚修前去处理了。”司空洺见他面色不善,此时也不敢多提。
“不必了,他们想来就来吧。”玉洛成沉声道。
“可那无相诀……”
“哼,他们以为找到了无相诀,就能称霸武林不成?”玉洛成说着冷笑了一声,“一群蠢货罢了,喜欢,就让他们来找个够。”
“那,如果他们近了无相宫……”司空洺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不是正好吗,我无相宫正缺用人之际,有用之人,留,无用之人,杀。”玉洛成一语道尽,闭口不言。
司空洺赶紧俯首应了一声,从他身旁溜开了去。
初来的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日里残留的几分暑气,却未吹散百姓心间的担忧。昔日繁华的京城里,早已混乱一片。
太子去泰山登基后便未曾在人前露过面,早朝议事的奏折,通通由霍刚和陆无常二人代为传达,第二日再宣读圣旨。朝堂之上,竟出现了国无君,臣无首的局面。群臣不安,却又顾忌着霍刚和陆无常手中的几十万禁军,敢怒而不敢言,以至于束手无策。
渐渐的,有些传言传了出来,称太子已在泰山遇刺身亡,此下满朝文武都是在受霍刚二人的欺骗和摆布。
一时间,皇城之下人心惶惶,盗匪四起。可想京城之外,又是怎样的一副局面。
尽管如此,有些人还是能在这岌岌可危的局面中寻求到自己的快乐的。比如,孟筠庭就是其中一个。
“好儿子,去帮我倒一碗茶来。”孟筠庭坐在客厅里,有些焦急地抖着脚,继而指着不远处的茶壶道。
“是,娘。”一个比他高上半个头的大男人紧接着蹦蹦跳跳到了茶桌旁,倒了满满的一杯茶,递给了座上的人。
“乖。”孟筠庭接过茶盏,摸了摸洛少宸的脑袋,表示十分满意。
洛少宸得了赞赏,开心地在他手上蹭了蹭,紧接着便要一头往他怀里钻进去。可因为一人的独座太过狭小,他一个七尺男儿实在是难以挤进去,只得勉强抱住了孟筠庭的脖子,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孟筠庭被他抱的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好笑地想要劝他起身,却不料忽地一个影子立在了面前,一把扯着洛少宸的衣领将他拉了开来。
洛少宸一下子离了孟筠庭,哇地一下哭喊出声。
“洛少情你轻点,欺负小孩子干嘛!”孟筠庭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将洛少宸抱在怀里安抚着。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把只有四五岁心智的洛少宸带在身边,当自家孩子宠着了。
何况这个捡来的儿子听话的不像样,指东不往西的,若是有谁想欺负孟筠庭,或是孟筠庭想欺负谁,他铁定第一个上去拼命。如此一来,更让孟筠庭对他疼爱有加。
可是,这般状况,却让洛二少有些不高兴了,特别是洛少宸晚上也闹着要和孟筠庭睡一张床的时候。
只见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地坐在孟筠庭旁边的座位上,狠狠地瞪了洛少宸一眼。洛少宸也仗着娇宠,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
不多会儿,只见里间里走出一个摇头晃脑的老者,紧接着一袭蓝衣便被扶了出来。
“单司渺!”孟筠庭见到人就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小子,担心死我了,回来也不先说一声。”
单司渺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身后一副痴傻模样的洛少宸,笑道,“没想到,我才走了几个月,你连这么大的儿子都有了。”
“啊呸,你还有心思取笑我,也不瞅瞅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孟筠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向了方鹤年问道,“外公,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方鹤年捋着胡须叹了口气,“玉洛成那一掌封住了他体内的奇经八脉,虽然在无相诀的催动下他全身经脉能自动修复如常,可那一身内力却是如同被堵在了上游的河道之中,流畅不了。”
“那怎么办?!他当年为了那本无相诀,好些次差点丧命,这一身武艺就这么没了?”单司渺尚未开口,孟筠庭便替他不值地叫出声来,“这玉洛成是怎么想的,好歹是自己亲生的,怎么能这么狠心!就因为你不降入无相宫,他就这么对你?”
“……没,我降了。”
…………
“……哦。”
单司渺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孟筠庭瞬间闭上了嘴,他怎么一时忘了,单司渺这厮从来都是没什么气节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