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队行进的过程中,净究沙弥看了一眼旁边仍旧不时回过头去看那小姑娘的净磐沙弥,摇了摇头,低声提点道:“你吓着她了。”
净磐沙弥收回视线,却犹自不甘:“师兄……”
净究沙弥却只是摇头:“她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又是孤身一人流落在外,难免就胆子小了点。在净涪师弟身边,她大概能够安心些。”
他们这些师兄弟虽然阅历都不多,但也不是眼瞎的人,看过这小姑娘一身的衣着,再仔细观察过她的举止动作,大都能猜得出这小姑娘大概是用了什么东西躲避某些危险状况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虽然不知道小姑娘先前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但想来很危险,被吓了那么一回,胆子小些,防心重些,都是常事,并不奇怪。
他们对这小姑娘也没有恶意,随了她去也无妨,反而还能安了她的心,又何必强逼着她?
其实细想一想,也不会觉得那小姑娘挑中净涪师弟有多意外。净究沙弥觉得,那甚至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净涪师弟虽然修的闭口禅,但一身气息平静安定,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静谧,本来就很能安定人心啊。尤其是对现下这样敏感到了极点的小姑娘,简直就是最可靠不过的人选了。
再加上那么一丁点的相似,小姑娘亲近他,实在是理所当然。
净磐沙弥也不知是被净究沙弥说服了还是不忍心打扰小姑娘身上难得的放松,总之自那之后,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照小姑娘,却通常只拿羡慕的眼光看净涪,并不特意往那小姑娘身边凑。
而作为被净磐沙弥羡慕的对象,净涪本身却不怎么高兴。
无缘无故的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缠上,净涪真的有点烦。
烦到他想直接将这烦人的东西甩开,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别说不能直接甩开,就连对她的态度稍稍差一点都不行!
他不能,因为他身份,因为现在这状况,也因为这小姑娘。
身份状况根本不用细说,也都可以先放在一边,真正的问题在于那小姑娘。
净涪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快速而轻微地闭了闭眼,掩去那一瞬间闪过的异光。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知道。这小姑娘身上裙衫隐蔽处绣着的纹饰,分明就是北淮国皇族的族徽,隐晦地表明了她的身份。
北淮国皇族宗女,而且细看那纹路,应该是一位郡主。
当年的皇甫成在修为小成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回返过北淮国皇宫,后来更曾对北淮国皇族举起屠刀。北淮国皇族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的族人无数,但他记得清楚,当时的北淮国皇族并没有这样的一位郡主。
再联想一下这位郡主方才的状况,净涪大概也能猜到结果。
当时的她大概没能等来一位净磐,所以她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而现在,因为净磐,所以她也就顺顺利利地保住了一条小命。
她会出现在这里,净涪只消心思一转,便能找出七八个理由来。所以净涪根本不像其他那些沙弥一样前前后后的猜度,那完全没有意义。
这必然又是一个皇甫成。不是现在的这个,而是曾经的那个皇甫成。
净涪一边跟随着队伍前进,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着拉扯着他衣角,倔强地跟在他身边迈步前行的这个皇甫,眼底隐隐的烦躁全部消失不见。
第186章 这章无题
天数?因果?更或是人为?
那么一瞬间,净涪的脑袋里就闪过好几个猜测,每一个猜测都有极大的可能x_ing。
如果说前一世的左天行是被天数定死了的那一个,几乎每在修行道途上迈出一步,背后都必定牵扯着天数和筹谋,那么相对而言的,前世的皇甫成就比他好上许多。但在这命局似是而非的当下,情况又似乎有了不同。
净涪也不知道这一个皇甫,究竟是不是天道送到他面前来的,为的又是什么。
至于因果,净涪与皇甫家的因果早在当年皇甫成还是他的时候就已经了结。剩下的与‘母妃’的因果,又在十年前了结。可以说,除了那来历不明时有出人意料之举的皇甫成外,皇甫家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牵扯了。
净涪不会小看现在的这个皇甫成。左天行的注意力大部分被分了出去,怕是没有如何关注过那个还在赎罪谷的皇甫成。但净涪早前才从魔身那里查看过那皇甫成的状况,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净涪不相信他与皇甫成之间的牵扯永远都是一个秘密。
那完全不可能。
这世上,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如果那个皇甫成知道了……
净涪想起在普济寺里因为一个沈妙晴就对他袖手旁观漠视他被沈妙晴等人围攻的那个皇甫成,心里一哂。
应该是更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吧。
单就这一层看来,那个皇甫成本身也可以算是一个及格的北淮国皇族。
一个及格的北淮国皇族,但凡有机会,但凡有余力,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甚至轻而易举就能给对方挖坑。
所以这一个皇甫,其实也有很大的可能是那个皇甫成送过来的。
不管到底是哪一个,这么一个看似柔弱没有丝毫杀伤力的小姑娘,都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净涪平静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兴奋。
这一丝兴奋刺激着净涪平静了多年的神经,要挑起他的兴趣,去探究这个中究竟。
但事实上,净涪不过是抬起头来往天剑宗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浅浅淡淡的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情绪都没能发展壮大,更来不及多做些什么,就彻底消散开去。
就目前而言,他的对手可是左天行。面对左天行,只要他有一分大意,那就随时都有可能被他翻盘。
净涪当年作为皇甫成的时候吃过亏了,现下真的不想再一次面对那样的局面。如果真的出现那种状况,他先前好不容易对左天行形成的压制就会出现松动。如果左天行再抓住时机翻身,重新形成对峙甚至是反压制的格局也不是不可能。
净涪闭了闭眼睛,手指轻轻拨过手腕上的佛珠,然后才收回手,继续沉默地前行。
一行僧侣才刚走出一小段路,一直沉默着跟在净涪身侧的那小姑娘额头便冒出了豆大的汗水。汗水打落地面,又很快凝结成细细碎碎的冰霜。
净磐沙弥再一次回头看了队末的那小姑娘一眼,快走两步脱离队伍,走到清沐禅师身边,低声问道:“师伯,我可不可以带一下小施主?”
清沐禅师侧头,视线在那小姑娘身上扫过,看见她冒着热气、汗水的脸和略显踉跄的脚步,最后落在净磐身上,见他脸上不自觉地闪过几分忧色,便反问道:“她需要帮忙吗?”
净磐沙弥沉默地摇了摇头。
清沐禅师收回了视线。
净磐沙弥并没有重归队列,而是跟在清沐禅师身侧,好一会儿才又道:“师伯,小施主她开不了口。”
清沐禅师淡淡地纠正他:“是不愿开口。”
净磐沙弥还是不放弃,队伍中的其他沙弥见状,暗地里和净磐沙弥交换了几个眼神,又瞥了一眼背后坚强但实在柔弱的小姑娘,纷纷出言求情。
“师伯,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年纪小不说,看着也是家里人娇生惯养的,让她一路跟着我们这么冰天雪地的徒步行进,也实在是勉强她了……”
“是啊,师叔,而且这小施主刚刚才醒过来,身体正虚弱着呢,哪怕是被师叔你调理了一番,可到底只是喝了些许粥水,顶不上什么事,如果这一路熬坏了她的身体,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是这个理啊,师伯……”
净磐沙弥本来就是担心着那小姑娘的,这会儿听得一众师兄弟这么七嘴八舌的说话,脸上的担忧又更重了几分。
净涪就在队伍末端,按着队伍前行的速度前进,完全没有表态。
倒是那个皇甫家的小姑娘,听着那一众青年沙弥们杂乱的声音,提着裙摆的手指紧了紧,连连呼吸了几下,先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然后又挺直了背脊,故作轻松地跟在净涪身侧,以和净涪一样的速度漫步前进。
她的动作不仅仅是被一众沙弥看在眼里,便连清沐禅师也看得清清楚楚。清沐禅师叹了一口气:“不可勉强。”
净磐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接着就放慢了速度,任由队伍中原本就走在自己身前的诸位师兄速度不减地越过他。
本就时不时关注着前方队伍动静的皇甫家小姑娘一惊,不顾脚踝的酸痛,急急忙忙地加快脚步,以证明自己不是累赘,不需要帮忙。
净磐也只是扫了她一眼,冲着她笑了一下缓和了她的情绪,并重新入列,回到了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上。
净涪走在最后,将这一出戏剧看在眼里,视线在那位皇甫家的小姑娘身上停了一停。
这小姑娘和他的距离不过一人,这么短的距离,不管这小姑娘用的什么手段,净涪都有足够的自信能够看个清楚明白。可让净涪有点讶异的是,这个皇甫家的小姑娘举止动作神态全然自然纯挚,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做作的痕迹。
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无非就是两种理由。其一,这个皇甫家的小姑娘每一举一动确实出自本心本x_ing。因此,她才能得到这群沙弥的发自内心的爱护怜惜;其二,这个皇甫家的小姑娘心机手段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她能够做到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有意无意地引导着他们保护她。
而据净涪观察,这个皇甫家的小姑娘并不是这两种猜测中的任何一个,而应该是第三种不太可能出现的情况。